《巫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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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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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云淡淡答道:“我们若和你们一起走,一旦遇上乱兵,你们还走得了吗?”

雪光之中,身着绯紫色绣缠枝银牡丹衣裙的苏朝云,明艳之色仿佛能照亮这庭院。

站在她身边的季延年,即使只著了一袭白布长袍,同样也是光耀照人。

这两个人,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是万众瞩目的中心。

琵琶女默然低下头去。也许只有像她们这样默默无闻的平凡之人,才能在兵荒马乱中不引人注意地躲藏起来。

宫墙之外,已经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三、

围住洞仙居的金兵,出乎苏朝云两人意料,并没有进来。等了许久,一名带队的将官赶来,还带着个通译,站在院门外高声说了一番话,那通译逐字译来,却是要征召苏朝云与季延年。他们两人的大名,传扬已久,在笃信鬼神的金人看来,与那位欺世盗名的国师郭京委实不能相提并论。因此上,了解中原情形较多一些的主帅完颜宗翰特意发下命令来,庆祝胜利的祭神大典上,苏朝云和季延年要与金人随军的萨满巫师一同祭神,以诏示天下,大宋国土上的神明,已经许可金人的到来。

苏朝云怀抱琵琶,随在季延年身边走了出来。

街道之上,处处是金兵,路旁宅院之中,哭喊声时时可闻。宫中与朝廷府库以及官民家中的金银财帛,一车车拖了出来;两宫妃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贵妇淑媛,都被剥去满身珠玉,赶出府院之外,以便于金兵在府院中插括财物。可怜这些人平日里哪曾在雪地中冒过严寒,一个个缩头呵手,踉跄欲倒。

护送苏朝云与季延年的一小队骑兵自他们身旁驰过。在马上望着禁宫内与街道上的情形,苏朝云不觉悚然心惊。国破家亡的悲凉,历代歌赋,往往多有描摹;但是亲眼见到,心神所受的冲击却又大大不同。微微侧过头望向季延年,季延年恰也向她望来,两人目光一触,都看到了对方与自己心中的震撼。

出了城门,远远地已经望见金人的大营。

一入金营,只怕是再无脱身的机会。

苏朝云轻轻拨响了琵琶,曼声吟道:“楚阳台畔好花枝,借问阮郎归不归?”

季延年遥望蜿蜒北流的汴河,虽然已是隆冬季节,汴河中夹带了太多东京城中流出来的残羹剩饭、洗浴温水,只在沿岸结了薄薄一层冰。

他信口接道:“戎马不如归马逸,汴河对岸子规啼!”

他们两人以巫山土语对答,一字三折,即便是通译也不明所以。

苏朝云蓦地自鞍上扭转身躯,当心一划,急响繁弦中,琵琶柱头上迸射出十数枚柳叶小飞刀,走在他们身后的十余名金兵大叫着捂着面门栽下马去;季延年已在苏朝云转身的一刹那自马背上横飞起来,右手扣住马鞍,带动身形,双足飞踢,走在他们前面的两名金兵正中后心,被踹下马去。季延年顺手抢过了其中一人手握的狼牙棒。

季延年挥舞狼牙棒的模样,令得苏朝云不觉哂然一笑,心中一缕暖意幽然而生。

苏朝云两人带转马头,向汴河飞奔而去。拦路的金兵,远者被苏朝云的暗器击倒,近者被季延年夺来的狼牙棒挡了开去。一片混乱之中,转眼之间已被他们冲近了汴河。但是此处人少开阔,金人不怕误伤自己人,急箭如雨,逼得他们只能藏身马腹之下,离汴河还有半里来路时,两匹马中箭太多,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苏朝云两人自马腹下蹿了出来,向河岸疾奔之际,不停地变幻身形步法,以迷惑追兵令他们无从描准。

汴河终于就在眼前。

宽达二十余丈的河面,不是一跃能过的。

季延年扬臂掷出了狼牙棒。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纵身飞掠向汴河对岸,一口真气将尽之际,踏上了狼牙棒,缓得一缓,已经换了一口气,狼牙棒砰然落水,他们两人却已凌空拔起,向对岸飞去。

北风呼啸,在乱舞的雪花中横过河面的身影,衣襟翻飞,如一对凤蝶般翩翩而去。

四、

楚阳台上,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神赛舞。

西都山上人头攒动。东京城陷的消息,已经传到巫山。金兵已经将东京城的官民财物搜括一空,却还是逡巡不去,看起来南下在即,乡民心中既惊又惧又怒,向神灵的祈求,也更为急切与虔诚。是以虽然未到正祭之时,涌入巫山县的四方乡民,仍是大大多过往年。

松木台上铺满松针与鲜花。药王庙的松棚与巫女祠的花棚一如往年,搭建得精美洁净。阎罗王与韩起云分坐两边。

唯一不同于往年的是,药王庙的琵琶女与巫女祠的乐工都失陷在东京城中,仓促之间,又找不到能够让苏朝云和季延年满意的替代者,是以今年的祭神赛舞,竟无乐手。

身着锦袍的苏朝云与季延年在鼓点声中登上了高台。

自东京一路奔返巫山,他们两人都带着风尘之色。此时相对,恍然都有隔世之感。

苏朝云怀抱琵琶,季延年手中握着一枝湘妃笛。为他们的舞步伴奏的,将是他们自己。

鼓点停下之际,季延年抢先吹响了竹笛,却是苏朝云当日在东京城外唱过的那首《阮郎归》。

这样的曲子,媚惑的是男神而非女神,正是药王庙的女巫该唱该舞的。

苏朝云嫣然一笑,左手抱琵琶,右手长袖挥出,翩然起舞,一边曼声唱道:

楚阳台畔好花枝,借问阮郎归不归?……

西都山上的诸多信徒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巫女祠的男觋如何能够为药王庙的女巫伴奏?这个胜负可如何计算?

一段唱罢,苏朝云琵琶响起,弹的是巫女祠的迎神曲《巫山高》,季延年起舞之际,鲜花四散,伴着他醇厚如美酒的歌喉:

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阑神曳烟……

高高看台上的巫山县令皱起了眉,向身边的县丞说道:“这样赛下去,药王庙与巫女祠如何分出胜负?”

那县丞苦笑道:“大人还是先别担心胜负的事情吧。大人你难道没有发现,本来应该专心迎神奉神的两位巫师,现在看起来都不是这么回事?只怕那些乡民会骚乱!”

松木台上高歌起舞的两人,目光与精神,很显然都在对方的身上。他们专注于如何配合对方的舞步与曲调,专注于如何在最适当的时候插入自己这一段歌舞。山风中细雪纷飞,身着锦袍的两人,就如雪中飞舞的两只凤蝶。这情景若放在别时别地,自是美妙无比;但在此时此地,巫山县令只看得冷汗直冒,搓着手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阎罗王与韩起云都站了起来。他们都已发觉眼前情势的不妙。回过神来的乡民,已经开始在私下里嘀咕说今年的迎神舞只怕迎不来神灵,因为迎神的巫师看起来不太对劲。

韩起云回头低声喝道:“奏送神曲!”

不能让苏朝云与季延年再这么对舞下去。季延年浓烈如酒的眼神与舞姿,如此轻忽地掠过台下的信徒,而只专注在苏朝云身上,已经引起了巫女祠诸多信徒的不满。她相信苏朝云全心全意配合季延年的笛声与舞步,也已经令药王庙的信徒大不乐意。

巫女祠送神的鼓点率先响起,药王庙紧跟其后,台上两人,恰恰轮到季延年吹笛,苏朝云旋舞着唱起了药王庙的送神曲:

楚阳台畔好花枝,千朵万朵送郎归……

笛声节节高起,苏朝云的歌声也节节高起,舞步越旋越急。

蓦地里竹笛迸裂,乐声戛然而止。

苏朝云的歌声仍旧袅袅有余音,飞舞的长裙慢慢落下。

季延年叹息着掷去手中破裂的竹笛:“我输了。不过我手中若是铁笛,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苏朝云嫣然而笑。

他们忽然有所感触,抬头望向临江的那片树林。

自林中飞掠而来的,正是姬瑶花。

姬瑶花落在台上,笑意盈盈:“苏师姐,恭喜你终于有了真正的笑容。在我看来,这也是你舞得最动人心的一次。唉,五年赛舞,总算有了今天的成就,也不枉我当初设下这场赌赛的一番苦心了。”

苏朝云一怔,随即冷冷地道:“你今日来此,就为了与我说这一番话?”

姬瑶花一笑:“当然不是。我还想告诉苏师姐,一直以来,苏师姐都是冷面冷心,害我总找不到苏师姐你真正的弱点,以至于缠斗到今天。不过现在,你已经有了一个能乱你心的弱点了,以后的日子,你可要当心哦,若是哪一天我不小心弄伤了季先生,苏师姐,且看到那时,没有了这样一位对手,你长袖善舞又如何舞?”

她笑着挥出缚仙索,缠向台下古树,身形飞起,翩然而去。

留下细雪中愕然相对的苏朝云与季延年。

后    记

一、《》之名

佛家称空中飞行的神为飞天;道家则称之为“飞仙”。

飞天本是泛指飞行之神,但流传之中,渐变为专指乾闼婆与紧那罗的复合体。

乾闼婆为梵语,意为天歌神,因为周身散发香气,又名香间神;紧那罗意为天乐神。两神形影不离,男子马首人身,女子端正妙丽,是恩爱的夫妻,同为天龙八部中的神祗。乾闼婆——乐神,专司在净土世界里散发香气,为佛陀、菩萨、众神、天人献花、供宝、作礼赞,栖身于花丛,飞翔于天宫;紧那罗——歌神,专司在净土世界里为佛陀、菩萨、众神、天人奏乐歌舞,居住在天宫,不能飞翔于云霄。不过,在流传过程中,二神渐渐男女不分,合为一体,化为后世的飞天。

飞天为佛教之神,而巫山诸弟子,与上古之巫觋、后世之道家渊源深厚,借用“飞天”之名,原本不太合适。但是佛教初来东土之时,“飞天”与“飞仙”,已是不能截然区分;自唐以来,儒释道三教合流之势已成,那就更不能严加分割了。

而且飞天之职司,其实全在于娱神,这一点与巴蜀湘楚之地的巫觋,并无二致。

因此上,与祭神之乐舞相关的本篇,以“”为名。

二、巫山十二峰之朝云峰

朝云峰为巫峡北岸第四峰,位于江北的箭穿峡口,其峰势宏阔。每天清晨,日出之前,峰顶氤氲缥缈;日出之时,彩云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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