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主义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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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主义的花朵-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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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晨有一次对我说:“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好,可它自成一体,你甚至想不出一个比现在更好的世界。”

  我可不这样想,不公,肯定不是一种好秩序,不公的世界肯定不是一个好世界。真正好的世界,应该人人美貌聪明,健康富有,热情只增不减,爱情永恒不变,连运气也都要毫无二致,这样才谈得上公平

  “但这是不成立的,违反了基本的逻辑关系。”他说。

  当然,这样的世界不存在,人类齐心协力一起努力也不可能存在。大家常常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我要说:“我们只有一个坏的世界。”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一整天我都在想着这件事,写稿子的时候,打印的时候,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和编辑交谈的时候,编辑让我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点菜的时候,和爱眉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不是该克制这个念头?也许他昨天梦见了我,他希望这个奇迹出现?如果我们在一  
起呆两个小时,还不如等他有更长时间的时候,我不想因为见了他两个小时而失去可能的更长时间。

  每一次延误都使我恼火万分,每一种阻碍都使我更加急切。七点钟了,也许我应该打个电话。八点钟,他应该已经吃完饭了,但他走出饭馆了吗?九点钟了,他单独一人了吗?或者他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这时候打正合适。等他到家,也许有人正等着他。

  “亚洲基金会的人来了,我在跟他们聊天。”他在电话里说。

  “好吧,我挂了。”

  他终于把我从那个念头里挽救了,我几乎为此感到高兴。

  每天像思考‘生存’还是‘毁灭’一样,考虑要不要去见他这件事真是要把我逼疯!

  “每天下班的时候,我都要犹豫很久,打电话还是不打?见你还是不见?”

  我们俩坐在日本料理最里面的隔间时,陈天说,说得轻描淡写。

  我什么也没说,继续吃我的乌冬面。我讨厌说“我也是。”

  我几乎从来不说“我也是”。“我也是”是个缺乏魅力的句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句子。你有时候回忆起一个人对你说过的话,如果他说了“我也是”,那他就是什么也没说。

  “不相信?”

  我从乌冬面上抬起头:“看来你也不是永远能看透我。”

他另有一个情人。

  这是我一直知道,一直没有谈到的事。

  陈天有个绝招,他提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运用许多奇怪的人称代词,例如“人家”“有人”“那人”等等,总之是个含糊不清,不分男女长幼的人称代词。关于“人家”的情况我一  
无所知,也从没表示过任何意见。他四十六岁了,难道用得着我说三道四?

  有一次他开着车,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给我时间,我会把问题解决。”停了停又说,“一年。”

  他在说什么?我们刚才在谈一个剧本的计划,他是指这个?不像,那是对我说的,是他的底线?是给我的承诺?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问他。

  对这件事我的态度是——不说话,不搭茬,不打听,不介入。

  说着容易。

  因为这个“人家”,我们俩常常只能坐在汽车里围着北京城转圈,因为这个“人家”他开始变得忧心忡忡,难得有个笑脸。

  有一次我竟然看见他把脸埋在手掌里,苦恼得像个犯错误的小孩。

  “我怕会出人命。”他说了这么一句恐怖的话。

  我仍是一声未出,甚至连安慰他都是不合适的。

  难道我私下没有想到过这个女人?她是谁,她有何种力量让他如此苦恼?他害怕什么?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害怕什么?丑闻,只能是丑闻,难道还能有别的?可他这一辈子的丑闻难道还不够多吗?没有,他没有丑闻,大家说他喜欢女人,可并没人说他是个坏人!

  “有人看见我们一起吃饭,有人看见我的车停在你们家楼下。”

  “没想到你这么引人注意。”

  “所以人家不相信我了。”

  “你是可以相信的吗?”

  “有了你,当然就不能相信了。”

  有了我吗?是因为有了我吗?我可不这么想。

  很多年前,陈天去香港访问,接待他的一方为他安排了一个女助理,据他说长得白白小小,很纤细,说话也细声细气,他们在一起两个星期,不过是这女人安排日程,帮他翻译,带他上街等等,相处得不错但再没有别的。后来他回了北京。两个月以后,那女助理的丈夫从香港飞到北京找他,说他妻子要求离婚,而且已经离家出走,希望陈天能够劝她回来。陈天表示同情,但还是不明所以。那丈夫说:你不知道嘛?我太太说她爱你。

  陈天的结论是:许多时候女人比男人要勇敢决断得多。

  不知道是哪年陈天住院切除阑尾,病房里有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准备考成人高考,知道陈天是个作家,便时常拿些古文课的问题问他,陈天自然是有问必答,十分热情。后来这女孩日渐憔悴,目光闪烁,陈天在她带来的古文书里发现了一封写给自己的情书。陈天像个成年人一样严肃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希望她好好学习专心考试,那女孩什么也没说。后来陈天痊愈出院,再没有女护士的消息。半年以后,那女护士突然打电话给他,陈天问她是否考取了学校,女护士说没有,她没有去考,因为从陈天走后她便大病一场,直到不久前才好。现在她打电话给他,是告诉他那一切过去了,她不再爱他了。

  陈天的结论是:爱情是一场病。

  陈天可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但他不是。

  他貌不惊人,普普通通,你以为我没有试图弄清他的吸引力何在?他像是散发着某种气息的动物,你很难说那气息是什么, 只要他向你发散了这种气息,你多半就逃不掉了。

  这当然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还是让别人去说吧。

  我见过他的多位非情侣关系的女友,包括那个叫杜什么的女强人,我也见过他被女人包围的情景,他对她们的亲昵感是天然的,拍拍她们的肩膀,说几句关心的话,他记得你的名字,你爱吃的菜,上次见面时你头发的长度,他的好心和关怀真实可信,恰到好处,让你马上就信赖他了。当时我在一旁坐着,想起他父亲的话:‘这孩子会在女人方面有诸多麻烦。’我拿了杯可乐在桌边看他,看那些年轻的和不年轻的女人脸上泛起的笑容,想想如果我是他老婆估计也会嫉妒而死,——决不离婚,决不让这个细心周到,善解风情的男人落到别人手了。我这么想着禁不住笑了。

  我再次要说——爱情是天赋的能力。
 有人找了老大、我还有徐晨等人一起策划个电视剧,我们和制片人、策划人聚在郊外的龙泉宾馆里谈了两天,晚上实在谈不动了,我们要求去游泳。徐晨当时又坠入了情网,一有机会就离开众人去给他的新姑娘打电话,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们决定不理他,径直去游泳。

  游完泳,头上的血又回到了全身,脑袋不再那么大了。老大挺着个白肚子坐到我旁边,  
他和我年龄相仿,因为成名早,看破红尘也比别人早,多年保持着一种无所事事的闲人状态,有时雄心泛起挣巴几下,拍个电影啥的,最后总是觉得累又退下来继续当他的闲人。

  “徐晨呢?还在打电话?”我问他。

  “嗯。”

  “有一种人叫作话痨,他应该叫作情话痨。”

  “你以前不是也挺喜欢的嘛?”老大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还不是不堪忍受逃走了,我受不了。”

  “什么?”

  “他对谁都是这一套!那些情话不是因为不同的对象产生的,而是他自己长出来的,就跟人吃了东西要拉屎一样,他吃了东西就要说情话。”

  “那你想要什么?”

  “总该因人而异有点独创性吧。”

  “你不喜欢他这一种,你喜欢哪一种人?”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

  “这怎么说?”

  “陈天那样的你喜欢嘛?”

  “陈天算是哪一样?”我反问。

  什么意思?看他那一脸坏笑,总不会是话里有话吧?

  “就是他好像总是过一阵子就烦了。”老大这么说,他们认识很多年了。

  “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滴水不漏,心里暗笑。喜新厌旧?看来这是老大对他的评语,就算是吧,依然不能抵消他是个好情人,而且喜新我是看见了,厌旧现在还没发生。

  不过老大不会平白这么问吧?

  没过一天,谜底就揭穿了。

  回城的时候,我和徐晨同车,他整天地抱着电话不放,除了谈剧本就是谈情说爱,估计是累了,靠在那儿假寐。他不时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如此反复几次,我抻着劲不理他,倒看他开不开口。果然,车到航天桥,他憋不住了:“他们说你和陈天好上了?”

  “谁说的?”轮到我一惊,马上回嘴,“没有的事。”

  “我不能告诉你谁说的,反正不是瞎说,老大不让我问你。”

  “那你干嘛还问?”

  “我想问问也没什么关系。跟那么老的人混干什么呀?”

  “我跟你说了,绝对没影儿的事。不外乎是有人看见我们一起吃饭了,他名声又不好,胡乱猜的。”

  “你是说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吃饭便认为”

  “我也是猜。”

  “你说不是就不是。”他不再追问。

  沉不住气的徐晨啊,我除了骗他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法谈论这件事,我除了否认别无出路。我拒绝成为陈天的风流韵事,拒绝为他的情人名单再添新页,拒绝被人猜疑议论指指点点,可是如果我不能拒绝爱他,拒绝就都是一句瞎扯。

  我没跟陈天说过老大他们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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