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疤痕 作者: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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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疤痕 作者:韩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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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猫(4)
  此番宏论不由你不折服。貌似卖弄风情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似严严实实却又煽情不已。男女相待,能使自己位于这样一种进退自如的境地实在难得。显然,对方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手。由于多年来处于不幸的婚姻中,对外界的行情和发展一无所知,此时的我真有点晕头转向了。
  可那难能可贵的欲望却不服输,凭借不堪重负的理智它一心要抓住这场较量中对方的漏洞。她只是问,为什么不可以带着自己的弟弟一道来,并没有说不可以和我单独相处啊。看来关键还是,那个此刻在我的卧室里翻看画报的小弟从本质上来说是多余或附加的。我得想个办法把他调开,或者找个人来把他缠住。顺理成章地,我想到了好兄弟吕翔他原本就有义务帮我促成此事的。
  我谎称酱油用完了(反正小彭也弄不清我家的油盐酱醋),得下楼去买。一到杂货店我就给吕翔打了一个电话。
  是吕翔老婆接的。吕翔不在。说是正往我这儿来,因为我“过节请吃饭”。见我吞吞吐吐,吕翔老婆警惕起来。我忙说:“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他人还没到哪。”“让他一到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吕翔老婆说,继而把由担忧而产生的不满宣泄到我的头上:“说是你请吃饭都不准带老婆?你在搞什么鬼名堂?怪不得你老婆要跟你离婚的呢!”她越说越不像话,我赶紧把电话挂断了。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这个吕翔,又不知道去哪儿打麻将了,竟推说我今天请客。这可好,不仅不能来帮我的忙把小弟缠住,连他老婆的电话也回不成了。正在沮丧,身后骑来一个人,猛拍我的肩膀。呵,这不是刚才想着的吕翔吗?他真的没去打麻将,而是来我家了!
  我告诉他他老婆要他回电话的事。吕翔问:“哪儿有电话?”我陪他再次返回小店。
  当吕翔倚着柜台给他的老婆打电话时,我站在街对面的一棵梧桐树底下等着。刚才兴奋的心情已荡然无存。这家伙是知道我今天约小彭来吃晚饭的,怎么还往我这儿跑?他当然不会知道小彭带了弟弟来保驾,因此也不会是来救驾的(救我这个孤家寡人)。如果小彭今天没有带着小弟一道来,一切又进展顺利的话,此刻说不定我们已经到了床上,或是正逢紧要关头,吕翔来敲门,岂不是砸锅的事么?当然我没有明说:吕翔今天你不要来。但这样的规矩他难道不懂么?
  打完电话,往回走的路上吕翔问我:“人来了吗?”我知道他指的是小彭。
  “来了,还带着她弟弟。”我说。
  “什么?”吕翔面露惊异之色。
  “这不,我下楼给你打电话,搬救兵来了。”
  是啊,救兵已经到了,甭管他是自愿来的,还是我搬来的,不都一样的吗?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万一(是一万吧?)医不活那就大家喝鸡汤吧。两个人喝一锅鸡汤,四个人还是喝一锅鸡汤。既然超过了两个人,何不多多益善呢?
  待吕翔见到小彭时两人似是而非地看了一眼,又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其间既没有陌生人之间的戒备,也缺乏熟人相见的分外亲切。道理很简单,他们根本就是熟人,甚至认识的时间也在我认识小彭之前。对此我没有任何遗憾。因为假使没有吕翔与小彭的超前认识,我和小彭的认识就将成为不可能。像那些挂历女郎一样,小彭是吕翔大力推荐给我的。
  但为何“也缺乏熟人相见的分外亲切”呢?正如读者朋友猜想的那样:吕翔和小彭之间除了熟人以外,还曾有过另一层更深的关系。这也是我在接受吕翔的好意以前,甚至以后,最为担忧的一点。
  吕翔开导我:“所谓非同一般的关系,不过是小彭追过我。结婚以前追求我,要和我结婚的姑娘何止二十个?”这话我相信。吕翔历来风流,在朋友圈子里这方面还很有一些名气。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在离婚以后的困难时期想到求救于他呀。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吕翔后来二十里挑一结了婚,老婆还是个母夜叉,但谁又能保证他的手里没有一些存货,银行的户头上没有一些私房钱呢?至少大家知道的就有除母夜叉以外的一十九笔虽说岁月蹉跎,这一十九笔经一再贬值恐怕早进了别人的腰包了。恰恰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求于他吕翔,说明我并非垂涎于他的钱财,而是出于对他能力的绝对信任。我的求助让他回忆起当年叱咤风云的好时光。某种源于伟大历史的光荣感激励着吕翔,即使是手里没有存货,银行里没有私房,他也会像一个老兵那样想方设法的。只要他一想方设法,一出马,那前景可大不相同了。所以,我必须首先向吕翔声明的是:他以外,我没有向其他任何朋友伸过手,开过口。我能否过上一个成熟的男人应有的生活,全靠他的抬举和相帮了。
  第一个晚上是光荣史的回顾。吕翔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同时也是在给他自己打气。第二天他便瞒着母夜叉出发了。所谓出发,不过是到他家门口的马路上、公园里转转,时间也要掐在母夜叉上班以后和下班以前。由于吕翔本人享受的也是一天八小时的工作待遇,所以只好以迟到早退来争取时间。一周下来,战绩平平,不过情有可原。但如果要求吕翔在夜幕降临之时深入到灯红酒绿之处,显然不切实际。再次见面时,面对他近日来明显下陷的两腮我说:“算了吧。过一阵实在不行,我还是在报纸上登一则征婚启事结婚得了,一了百了。”
  “结婚?你发昏吧?”吕翔瞪大了他的眼睛,“要不是我结了婚,认识个把小姑娘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要是我像你一样离了婚,认识几个小姑娘真是不在话下。坏就坏在结婚这件事情上。当你感到自己是一个已婚男人,走上去和丫头们搭话,连舌头都像短了一截。”
  “那你的确不该结婚”,我赞成道,“可我不一样啊,没你那样的魅力。要不怎么我这个离了婚的反倒要来求你这个没离婚的?也许我这样的人,还是结婚的好。”
  “结婚不好。你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结婚有什么不好?你反正一日三餐,定时定量,不比我等饥肠无着。别讨了好又卖了乖呀”
  我与吕翔二人,不知不觉间竟上演了一幕《围城》,相互之间从各自的立场出发竭力证明对方的处境更为优越。反之,相形之下,自己的生活才是很不可取的,而且亟待改变。也许听上去似乎是对对方的恭维之词,客气话,其实不然。我们知道这一回非比以往,我二人都有足够的真诚,是真心的。到最后彼此间的恭维甚至满含嫉妒之情了,我们都恨不能取对方而代之。或许是由于把己所不欲施于朋友是一种不义,或许是由于朋友之妻不可欺的古训,在一场势必导致易地让妻的争论的最后关头,我和吕翔都戛然而止了。
  静场三分钟后吕翔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把小彭转让给我。
  不难看出,小彭属于那母夜叉以外的十九分之一,所不同的只是至今未嫁。三十岁没嫁人,在今天并不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可能的原因有多种多样。但小彭宁愿相信她的根子在吕翔身上,并放风在外说,自己宁愿做吕翔的小老婆如果时代允许的话。时代当然不允许。那么做吕翔的小妾不成的小彭就用时代允许的方式等待着,她等待着吕翔离婚后再婚。与此同时小彭并不耽搁与其他异性的交往。据说她有着非常正式和听话的男朋友。
杀 猫(5)
  这一点,在朋友圈子里是人人皆知的,并在背着母夜叉的情况下传为美谈。但还有一点大家也许不是十分清楚。这样的美谈(被异性一直追击到婚姻中)同时也给吕翔带来了负担。他既要担心朋友在老婆面前说漏了嘴(比如饮酒以后,或自以为屋里没有别人或以为说话的声音够小),其次,为了美谈能名副其实,他还得和小彭保持一定数量和频率的联系,使这部感人的悲剧的上演永远处于现在时。在说服我接受小彭的谈话中,吕翔竭力强调的正是这后一点。
  “你就算帮朋友一个忙,解决了她。免得她老来缠我,总有一天会被我老婆发现的,那可就鸟了。”吕翔说,“我知道这样做,于你的名誉有损。但为了我们十来年的交情,我请求你!而且就我个人以为,这样仗义的行为即使在朋友圈子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就算有人误会了,我出面解释就是了。”
  这样的朋友,这样的情怀,真叫我感动!假如我再固执己见,不接受他的好意,倒显得我气小量窄了。再说我看得出他已英雄末路真让我伤心,再让他从马路上勾搭女孩已不现实,是难为他了。这最后一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举由我引起,也该由我成全。总不至于让他对我说:“结交女孩儿这种事我已无能为力,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不,决不。我怎能忍心?只有我对他说:“多亏了你!老将出马,果真一个顶俩!”只有这样说,我才能说得出口。而且我的感激之词也的确出自一片赤诚。难道我不想得到女人们久违了的爱抚么?难道除吕翔之外我还能指靠别的什么人么?或者指靠我自己?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最后我对吕翔说:“让我试试看吧。”
  我的朋友高兴得满面红光,脸色逐渐向杯中的葡萄酒靠拢。在我那鳏居后一片狼藉的套间里,吕翔以一根油腻的筷子玩起点石成金的游戏:“这么大的地方,这么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不愁搞不动她!”额外他告诉我两件事。一、他根本没有和小彭干过不由得我大吃一惊。如此说来为克服心理障碍而大肆消耗掉的能量不是白白地浪费了吗?二、他说:“朋友搞女人就像我搞一样,就像我亲自搞一样地快活。”
  吕翔到达后不久,又有人敲门。是我妈。她老人家的提兜里,绿的是菜叶,红的是猪肉。移入灯光后才知道买的都是一些菜场的收市菜,菜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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