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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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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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是不是真就这么穷呢我是经济部的记者,免不了天天同数字打交道。解放三十
多年,平均每年产值增长百分之七,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了不起的数字,可我们
为什么老富不起来呢我想,要是我们像日本人那么会花钱,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
我们不会这么穷。我们为什么老是瞎折腾呢再有多少钱,也经不起这么瞎折腾。
大的不说,就说我上班每天都要经过的那条马路,从去年到今年,路面翻了三次。
先是下水管道换成粗的一次;供热管道的铺设又是一次;冷水管道换成粗的再来一
次。路旁的树呢原来是槐树,锯了,改种成白杨树;还没长两年,又换成松树
能不能有个全面的、长远的规划,一次把它解决了呢好像人们不知道,这么来
回折腾,工人的开支、汽油、沥青、砂石是需要重复消耗的。能不能不这么干
呢这些问题说起来,似乎人人都知道,可为什么还是这样于下去呢” 


第七章 
 
  这女人,外表是那么一副死硬的样子,其实呢,像未醒世的儿童一样的执著、
认真。郑子云不由得问道:“您记得《共产党宣言》里的第一句话吗”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
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党人和德国的警察,都为驱除这个幽灵而结成了神圣同
盟。”
  “好极了。记得最后一句吗”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简直像中学生在课堂上回答教师的提问。他在
想什么纯粹的“意识流”。
  郑子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倒背着双手,脚步很轻地,但又是很快地在房间里来
回走动着。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说话:“您怎么会找到了我”
  “我有个同学,在您那个部工作。他告诉我,在您这一层干部里,您是一个肯
干、敢干、思想解放的领导干部。”这话说得真糟糕,好像成心在拍他的马屁,叶
知秋浑身不自在起来。
  郑子云果然锁紧了眉头。
  “您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工作”
  “他叫贺家彬,在”
  “哦,我熟悉他。他很久没来看我了。”
  “他这人有点古怪。”
  “他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通病。不过人是很好的。”
  叶知秋笑笑:“未必吧”
  “怎么这样说呢”
  “他们那个管政工的局长,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也许他的思想有些偏激和异端吧。”
  一抹讥讽的微笑,浮上了郑子云的嘴角。
  “念大学的时候,我们都是B大学最早的校刊编委,当时,为了给校刊命名,
争得面红耳赤。他说我那些提议,只能让人想起女人用的化妆品商店,而新闻绝不
应该是一种装饰。新闻报纸的灵魂,是真实。他建议用‘x光室’,编委们一致反
对,说那个名字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我们办的是一张有关医学方面的报纸。
  他大嚷大叫,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报纸就应该像医生一样,至少是个会照x
光的医生,即使治不了病,也应该能够作出诊断,告诉这个社会,你有病了,你的
病在哪儿;或是说,你别疑神疑鬼,你没病,你的内脏是健康的,它在正常地工作。
挺幼稚,还有点偏激,是不是想起来很可笑。可是这里面总有些让人感动的东西。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保留住那些让人感动的稚气,保护着自己不受世俗生活的污染。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劲头。这个连花岗岩也能锉碎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将
他改变多少。您说,究竟什么力量是强大的呢生活岁月精神我倒真是干了
新闻这一行。
  我才明白,他那套议论,完全行不通。按理,应该说真话,怕什么呢不是说
吗,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也许我们还不够彻底。我们常说报纸的党性,
但党性就是只说好话吗我们吃这个亏吃得不少了。我不是政治家,我大概也不是
个合格的记者——我只是从思想深处说。事实上我还是按着整个机器的转速运转着。
您知道我们那一代人最基本的特征是什么是不识时务。“
  叶知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哦,这茶叶的味道很好。”
  郑子云停住脚步。为什么她也喜欢龙井他看不出她和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共通
之处,几乎没有。她总在想着什么,问着什么。

  要是十亿部头脑都像这样开动起来,会产生多大的能量呢喜欢龙井不能说明
任何问题。他为什么要去考虑这个问题呢在他心底深处,总是纠缠着一种淡淡的
忧虑,他害怕所有的人会变得和他老婆一样。
  “喜欢吗”
  “不错。”叶知秋一向分辨不清茶叶的品种。喝茶是一桩讲究的事,她和莫征
连开水都不能保证供应。
  郑子云重又开始踱步。应该从哪儿说起,又应该怎样才能让一个和工业、和经
济毫无关系的人明白,工业发展、改革所面临着的重重困难,又怎样在困难中前进
呢她有热情,愿意了解、研究,然而这是多么复杂的一套程序啊。也许应该先让
她看些经济研究之类的材料有关目前工业生产、企业管理、体制改革以及国外的
经验对,让秘书或调查研究室的同志找些材料给她看看,但她叫什么名字,住在
什么地方“对不起,请问您的名字”
  他早已忘记了那张介绍信上的名字,尽管他很认真地看过介绍信上的印章和日
期。
  “叶知秋。”
  “这名字很美。”他站住沉思起来,想着这女人有个很适合她的,能表现她精
神、性格的名字。
  “对了,可惜给了我这样一个人。”
  她为什么这样敏感也许还有一点神经质。郑子云觉得这句随意的话好像伤害
了她。他很想向这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挽回这一点,于是玩笑地加了一句:“哦,不,
比方苦瓜很苦,可有人就爱吃它的苦味儿”这句话更是不伦不类,郑子云觉得
这次是真正地失言了。除了自己的老婆,他从未在办公室以外和女人打过交道,他
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理,不知道如何同女人周旋。况且,这女人和他妻子不同,不
能用那种“好男不和女斗”的迁就态度,她是完全独立于男人之外的。也不能用虚
伪的奉承,虽然好些女人都喜欢那一套假话。她的头脑相当清楚。
  叶知秋却豁达地笑了:“这比喻挺准确,我还从没有想到过这么合适的一个字
眼儿:苦瓜,好。”
  她是真没有生气,还是有意地做作不,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做作的。这萍水相
逢的女人,给人一种信赖感,她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无话不谈的人。
  第六感觉究竟是唯心的,还是科学的时间过得真有那么快吗他们谈社会,
谈经济,谈体制改革,谈三中全会以后正在展开的远景,也谈哲学,谈政治她,
一副职业妇女的派头,像男人一样把手叉在腰上讲话。谈到激动的时候,也不管是
不是第一次在一个副部长家里做客,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郑子云从这头走到
那头,叶知秋从那头走到这头,或是他们就干脆站在地当间儿讲话。
  真怪,他老婆是和他差不多党龄的老党员了。可是,为什么他们早已不在一起
谈政治,谈社会,谈经济,谈哲学了呢也许这应该怪他自己。他大部分的生活,
除了睡觉(而且他们也早已不在一个房间里睡了),都是在部里、在各种会议上、
在小汽车上度过的,就连星期天也很少休息。即使回到家里,那些公事,也像他热
恋着的情人,不肯从他的脑海里退去。更何况每每回到家里.便已累得精疲力竭,
没有精力说东道西。有时,即使想要聊聊,夏竹筠也似听非听地没有反应,郑子云
很快地就没有了兴味。他常想,有什么能撼醒她那任什么也不思索,已经变得麻木
的头脑呢难道她的精神,已经随着肉体变得老朽让一个人的情感保持经久不变
的吸引力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物质上、形式上的美但再美的肉体也会老化、
起皱。他不明白为什么好些女人,偏偏把全副精力,放在监视自己的丈夫和防范别
的女人这种完全不可挽回的后果上,而不注重于保持自己的进取精神,永远把一个
崭新的、可爱的、美好的、因而也是富有魅力的精神世界展现在丈夫的眼前爱情,
绝不是少男少女才享有的专利权。即使在多年的老夫老妻之间,也应该注意保持着
初婚时那种诗意和美丽。对待它,应该像对待花朵一样,经常浇水、施肥、松土、
去虫绝不能像对待买回家的扫帚一样,往厨房的门后一扔,就万无一失了。不
了解这一点的女人,真是个傻女人。
  夏竹筠衣着入时,注意修饰,从不哈哈大笑,生怕脸上不断堆出的笑纹会加深
皮肤的皱褶。真的,近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也就是四十七八的样子。脸上的皮肤
仍然白皙光洁,没有一块花斑。
  只有凑得很近,又十分注意观察的时候,才能发现她眼角上那些很细很细的皱
纹。可郑子云还是觉得结婚之后的夏竹筠,像个开完化装舞会的仕女,一走进那个
外人看不见的家门,立刻就丢掉了顶温柔的微笑、顶文雅的风度、顶上流的教养。
擦去涂过的红唇、描过的长眉,撕下粘在眼皮上的假睫毛,摘掉了假胸,脱掉了勒
住松弛肌肉的紧身马甲,只穿件睡袍,披头散发,趿着一双踩歪了后跟的鞋子,摔
摔打打,无缘无故地竖起眉毛,恶声恶气地对待家里的人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
会发生这种变化呢天色暗下来了,他们忘了开灯。沙发啦,电视机啦,小柜子啦,
钢琴啦,以及人的面孔,全都变得含混起来,溶在浓浓的暮色里。
  叶知秋觉得,这景象分明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也许是在梦里,也许在她那
数不尽的幻想里。好像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便曾在这硬邦邦的、又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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