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第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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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第花开-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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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寺庙,哪怕有再多的金顶、再华丽的经堂,如果没有佛法的闻思修行,没有戒律清净的僧侣,就不是弘法利生的庄严道场。

法会上,为了让札熙寺和佛学院依依不舍的僧人们放心,我为全体两百多位僧侣举行了金刚萨埵大圆满灌顶。这是他们第一次获得这个珍贵的大圆满灌顶。从此直至证得无上菩提,我们师徒道友将永不分离。

玉隆阔百姓的心情我也理解,对他们——我的福田,我当然不会舍离。

这让我想起索南日登喇嘛。他一生精进乐观,无欲无求,唯有对札熙寺异常“执著”。老喇嘛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佛像的事迹,大家应该早已熟悉。困难时期,他忍饥挨饿,非到万不得已不舍得吃一口糌粑,为的是要用省下的糌粑粉去换回别人手里札熙寺流失的佛像和法器。

80年代,札熙寺修复,他比谁都欢喜,把自己舍生忘死保存下来的佛像等物品全部归还了寺庙。他多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札熙寺重现昔日的兴盛景象。可是直到90年代中末期,寺庙仍然很简陋萧条,湿气的严重侵扰使正常的居住都成问题。札熙寺不得不再次搬迁。

那时,索南日登喇嘛因风湿病行动不便,被我接到扎西持林居住。他人虽在扎西持林,但我知道,他的心没有一天离开过札熙寺。寺庙搬迁重建需要大量物力财力,老喇嘛跟在我身边,总想找机会替札熙寺化点缘,只是碍于我不得化缘的禁令,才不敢向人开口。

有一次,札熙寺僧众来我房间商量事情,老喇嘛也在座,离开时他随众人退到门外又单独折回来,抱着我的手痛哭:“您一定要帮帮札熙寺!帮帮札熙寺!”

如今,老人家早已离世。他如果健在的话,看到札熙寺恢宏的经堂,庄严的佛学院和数以百计的学僧,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



次日,我们收起帐篷,逆水而上复行十几公里,到达札熙寺第一次搬迁后的所在地。

寺庙在这里存续了一百三十六年。此处三条河水交汇,四面青山围绕,幽静秀美,远离尘嚣。人在山谷中,望天,碧空如洗,望山,层峦叠嶂。近处芳草如茵,远山绿得发蓝,青山外面雪山绵延。

风物依旧,看山看水、翻山越岭的人又回到三十三年前。同样是这条山路、这片山谷。黄昏时分,我终于到达札熙寺。荒废多年后的寺庙破败不堪,只有哥宁活佛的小屋孤独地立在一堆废墟旁。在渴望见到他而无法见面的两年里,我曾在心里反复想象过活佛的模样:或腾云驾雾、叱咤风云,或珠宝严饰、浑身放光。反正一个孩童所能憧憬的所有英雄形象,我都一一投射在哥宁活佛身上。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活佛。他坐在那里,温和地微笑着,头顶没有放光,但绝对是我所见过最俊美庄严的人物。

哥宁活佛多年来以病残的形象示人。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在艰难动荡的年代里持续闭关修行,并一直坚守在札熙寺旁。其实那时寺庙已经没有了,经堂被毁,人员四散,但就算残垣断壁他也要坚守,也要等待,否则很多人会找不到回寺庙的路。

像我这样独自闯去拜师求学的孩子应该很少吧。哥宁活佛慷慨地收留了我,供我衣食,教我佛法。当时一些僧人聚集在札熙寺附近传讲佛法,举行法事活动。我在听受哥宁活佛教诲的同时,有幸加入他们的行列。这使我此生第一次过上了理想中在寺院闻思修行的生活。

我初见哥宁活佛那天,缘起殊胜,活佛圆满完成了一段长期的闭关修行。当日正好出关,札熙寺得知消息的几位上师都赶回寺庙举行会供。其中一位便是多吉秋炯仁波切,哥宁活佛特意请他为刚到的我进行长寿佛灌顶。

我的第一位金刚上师多吉秋炯仁波切一生的经历富有传奇色彩。他出生于新龙地区,早年不信因果,做过猎人,屠宰过牦牛。三十几岁始觉因果不虚,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深生忏悔,发愿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在嘎陀寺闻法多年,又在多吉扎等寂静处闭关修行四十余载,专修光明大圆满。

仁波切生活简单至极,除了收取少量糌粑以维持生命外,从不收受信众其他的供养。就是这一点糌粑,他也一定要等自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吃的时候才收取,所以每次恰巧能供养他糌粑的人都会成为周围信众羡慕的对象。他离群索居,常去山坡上为羊群念经说法。久而久之,人们便把经常听他讲法的那些羊称为“多吉秋炯的羊”了。

仁波切比哥宁活佛年长三十多岁,二人却相交莫逆、情谊深厚。当年正是因为折服于哥宁活佛的学识和性格魅力,仁波切才决定追随活佛守护札熙寺,弘法利生。

1979年,哥宁活佛四十二岁英年早逝,多吉秋炯仁波切痛不欲生。他说:“本以为我会走在活佛前面。这么好的人,这么年轻就走了!众生的福报太浅啊!现在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不久,仁波切也示现圆寂。

他一生修持光明大圆满的成就这时才向世人显露:由于法体缩小,他戴的五佛冠从头上滑落到肩部又滑落到腰间,最后仁波切比普通人都更加高大魁梧的身体缩小到一尺左右。在场的人还听到天乐,看见光团、彩虹等瑞相。法体荼毗后出现大量吉祥舍利。

上师用他一生的经历向我们宣示了无上大圆满法不可思议的功德和力量,哪怕是一介凡夫,哪怕罪孽深重,只要对密法和上师具足信心,励力忏悔,精进修持,就一定可以成就、解脱。

我到札熙寺后依然顽皮,虽然有哥宁活佛袒护,还是时不时受到寺庙管家的训斥。因为经堂被毁,法事活动只能将就在寺庙的厨房里举行,参加的人稍多一点就显得拥挤不堪。我年龄小、资历浅,凡举行活动都由我来当小却本,负责摆放、抛撒食子、供品。开法会用的长号等法器摆在地上,按理说我每次出来进去都应该绕道而行,但由于拥挤,也由于懒惰和调皮,我有时会端着盘子从上面跨过去,管家看见总要把我教训一顿。

开法会时,招福彩箭通常也由我来拿。可有几次,法会开到中途,该彩箭上场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彩箭。原来我扛着彩箭偷跑出去玩耍,走得太远,玩得太高兴,竟把法会的事给忘了。

我一方面贪玩调皮,常做出让管家摇头的事,另一方面却又好学上进,不但闻思佛法积极,对相关活动的仪式、程序和技艺也很感兴趣。记得我初到札熙寺,看见寺里的小活佛和小扎巴聚在厨房里,有的念经,有的吹号,有的敲鼓,人人都有技艺在身,心里非常羡慕。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了,什么都不会。我决心努力学习,要像其他小扎巴一样,法会上十八般技艺样样精通。

赤诚嘉参堪布非常喜欢我。他出身贵族家庭,性情淡定,对世俗生活毫无兴趣。堪布一生历经坎坷,受尽不公平待遇,却永远是那样温文尔雅、谦卑柔和。据他说,多蹇的命运恰是他解脱的最大助缘,因为面对打击、折磨,他没有一天放弃过修持菩提心。

有一次,他带我去附近村里一户人家超度亡灵。亡者的尸体横在屋子中央,本来不大的房间就更加转不开身了。我仍然是负责抛撒食子,进进出出都得绕着走。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故伎重演,趁无人注意,捧着食子从亡者身上跳了过去。赤诚嘉参堪布看见了却没有批评我,过了一会儿才把我叫到一边,指着亡者小声对我说:“阿布,恭敬一点吧,他也是出家人呢。”

堪布是个快乐的人,出外传法带上我,最爱给我表演变戏法的游戏,每次都要从他的嘎物盒里“变”出一件加持品作为礼物送给我。

根本上师多吉秋炯仁波切圆寂,对堪布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原本体弱的他一病不起,很快也追随上师而去。

短短几年间,我的三位恩师相继离世,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间。他们没有等到札熙寺恢复的那一天。

哥宁活佛圆寂时不到四十三岁,赤诚嘉参堪布四十七岁,都是正当壮年,而我印象中他们却都是老喇嘛了。不知是因为我那时年纪太小,看谁都觉得老,还是他们的一生遭受了太多苦难和折磨,所以过早地衰老、辞世。

失去导师,失去依怙。苦难让我迅速成熟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赤诚嘉参堪布每次讲到上师功德、众生痛苦等内容时,都会痛哭流涕。上师的眼泪终于流进我那颗顽劣的心里,从此我的心里也有了泪。

离开札熙寺后,我到甘孜扎阔跟随根容堪布学习《入行论》和《普贤上师言教》。堪布在札熙寺获得学位并一直致力于为寺庙培养僧才,寺庙解散后,他才到扎阔。他很器重我,对我的法恩极大。后来我去佐庆熙日森和喇荣五明佛学院继续求学,堪布则回到札熙寺,继哥宁活佛之后,承担起护持寺庙的核心重任。在根容堪布的带领下,札熙寺终于开始恢复、重建。

堪布一面主持寺庙建筑的修复,一面督促回归的僧团精进闻思,并倾尽全力为僧众修行提供助缘。在他不足十平方米的住所内,常年有五六位僧人在他的指导下共修五加行。他吃住全包,免去了修行者的后顾之忧。

我在外求学期间,每次回家乡都必回札熙寺看望上师和道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见根容堪布。

我知道上师们在世间的停留有多么短暂,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无比珍贵。然而,分别还是来临了。

札熙寺修复工作开始不到两年,根容堪布积劳成疾,示现圆寂。临终前,他派人到五明佛学院,请我务必回去见他一面。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又一位上师要离我而去。匆匆赶到上师身边,他让我握住他消瘦的手,对我说:“不论你将来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札熙寺,一定要尽力帮助札熙寺。”

根容堪布圆寂是在1985年。至此,札熙寺德高望重的老一代活佛、堪布全部圆寂了。一时间,没有人再有足够的威信把整个寺庙凝聚起来。

那时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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