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自己的合约，路语茗现在要说服的这个，看上去也不容易。
自家客厅外，长廊下放着石桌，椅子正对着庭院；柯颜安静地坐着，看着庭院里的鹿鸣。流水通过竹片滴落到下方的竹筒中去；水满溢；竹筒倾斜，竹筒碰到下方的石头上，砰嘭一声响。
流水声是音乐；鹿鸣的撞击亦然。
柯颜听着，专心致志。
路语茗将茶放到石桌上：“这声音很有节奏吧？”
与柯颜聊天，要讲究发问的技巧，否则很难得到回应。不过路语茗只是邀他，柯颜就来了，并没有提及乐器或者其他事情。这已然相当赏脸。
柯颜抬头，挺高兴：“嗯！节奏根据流水的速度来！水流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这是最自然的声音。”
路语茗在柯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总结：“鹿鸣是乐器。”
柯颜赞同点头。
如果可能，路语茗倒是不介意和柯颜看一下午的鹿鸣。但现在不行，柯颜来一次不易，路语茗需要和柯颜谈更重要的事情——Edgar的续约。
路语茗挑了个柯颜会回答的问题，开口：“柯颜，北崎远说你最近开始帮别人作曲了？”
“嗯。”柯颜点头，“就是上次酒会之后。”
柯颜说的酒会是金影奖颁奖典礼之后的酒会，那是路语茗第一次参加金影奖，严安邦当时被人戏弄，席上两人去找方倩德报仇，路语茗邀请柯颜随性作曲。柯颜的才华终于被众人发现，于茂再没法挡住柯颜，柯颜迅速成为Edgar第一作曲。他其实已经转向幕后，只是自己没在意。
“只有Edgar的人找你写曲子吗？”
“公司？不只是，好多人我都不认识。一般他们都找到老北。”柯颜的脑袋如果像电脑一样分盘，大概只有一个盘，写着“音乐”。别人找北崎远，北崎远会帮他打理收入，但这些柯颜不在乎。
不过经纪人换成北崎远之后，似乎北崎远很照顾柯颜。
“那你想一直呆在公司吗？”路语茗决定直说了，“北崎远说你的合同快到期了，你知道的吧？路语茗当年帮你续签合约的。”
柯颜眉毛微皱。
路语茗有些后悔，Zero出名之后，于茂和柯颜为了曲子吵过架，不想留下柯颜。柯颜不管这些，后来是他帮柯颜签了个长约。路语茗一说，柯颜立刻签了字，都没去看合约。现在和他说，柯颜能有这个概念吗？
好在柯颜回忆起来了：“小路让我签过一张纸，还让我放在琴盒里了。”
“嗯，那个就是合约。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劝你，不要再续约了。”路语茗松了口气，直说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原因，Edgar和于茂日后都不会好，你还留在那里，会受到波及的。”
其实柯颜并不需要解释，路语茗想了想说了具体的环节：“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续签，不续约，就是你要拒绝。”
“可是小路让我签的。我为什么要拒绝？”柯颜理所当然。
路语茗苦涩地说：“路语茗当时让你签合同，是怕你吃亏。现在我希望你不续约也是一个道理。不过，决定权在你。”
“小路如果在，也不会让我签？”
“嗯。”路语茗坚定地点头。
柯颜眨了眨眼：“哦，那就拒绝他们。”
连思考都没有。柯颜爽快答应当然好，这样顺利却有些出人意料。
“你答应就好。”路语茗却不意外。这说明柯颜信任自己，为什么信任？别问了，让柯颜回答这样的问题，倒不如让他即兴写一曲。
路语茗又叮嘱：“你拒绝续约，大概会有很多人来劝。这个我倒是不怕，只是可能工作会减少……”
说到这里，路语茗也发愁。自己要打击于茂，为了让柯颜远离争斗中心，不受牵连，不续约是最好的，但收入减少也是必然的。柯颜没了北崎远打理工作，怎么办？
路语茗正发愁，门响了。
楚修宁走了进来：“小路，我带了晚饭回来……咦，柯颜？”
楚修宁立刻若无其事地装路过：“门……”
“柯颜不是外人，没关系。”路语茗挥了挥手，转头叮嘱，“我和楚修宁一起住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柯颜点头，好奇地看着楚修宁。
楚修宁走到路语茗面前：“我忘了今天有客人了。劝的怎么样了？”
两人之间没什么秘密，路语茗要劝柯颜不续约，楚修宁自然知道。
“柯颜已经同意了。不过，我突然想起个重要的问题，如果不续约，少了Edgar的工作邀请，他的工作会受影响。”
“这倒不会，据我所知，Edgar还是很器重他的。不续约，Edgar大概会找到。”楚修宁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柯颜写过电影音乐吗？”
路语茗立刻明白楚修宁想到了什么，自豪地说：“柯颜什么都能写！”
转身，路语茗立刻发出邀请：“柯颜，有部电影，你愿意接下电影配乐吗？”
“什么电影？”柯颜问。
“唤你醒来。”路语茗只说了四个字。
柯颜眼睛立刻亮起来：“小路喜欢的！”
“是啊！”路语茗当年没少向柯颜说这个故事，他自信柯颜会接下这部电影作曲。
“好！”柯颜一口答应了下来。
楚修宁诧异：“好爽快。那等柯颜和Edgar的合同到期，我再准备合同。唔，剧本、分镜头剧本、样片，我也会尽快准备好的。”
柯颜补充：“还有导演。”
电影配乐作曲和一般作曲不一样，电影的主题、人物性格、戏剧冲突，乃至时代、场景、导演的风格都是作曲要考虑的因素。
楚修宁笑着说：“放心，我也会配合你的工作。我这里刚好有份材料，你可以先研究下。”
楚修宁这些天除了谈华睿的事情，就是在筹划《唤你醒来》。前期工作有路语茗帮忙事半功倍，两人整理的材料可谓细致入微，电影音乐方面路语茗更是发挥了自己的功力，他不会作曲，却对需要配乐的地方十分敏感。
楚修宁取来材料，陪着两人在小石桌边坐下。
柯颜接过材料，迅速翻看，看完，愣了一会儿。楚修宁不明就里，路语茗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等一会。
柯颜满身摸口袋，居然摸出只布鲁斯口琴，擦了擦就开始吹起来。
曲子悠扬，音调起伏间，碧蓝天际、温软日光、广阔丘陵、无尽的芳草蜿蜒到远方。
音乐描画出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带着苏格兰风情的美丽原野。
一曲毕，柯颜看着路语茗和楚修宁：“是这样吗？”
路语茗点头：“就是这样。”
“真是天才。”楚修宁笑，“潘昌听到了，一定抱住亲。”
柯颜低头不语，又摆弄起材料。楚修宁笑了笑，拍了拍路语茗的肩膀，示意自己先离开。路语茗又一人陪柯颜坐下了。
柯颜要了一支笔，专心翻看材料。
路语茗看着柯颜失神，想到从前并肩站在舞台上，柯颜抱着贝斯弹奏。贝斯是乐队最基础所在，如同金字塔最扎实的底。稳健的贝斯之上，其他乐器发散开，才有了舞台的绚烂。如果说路语茗是Zero最耀眼精彩的部分，少了他，Zero归于普通；那柯颜是Zero的基础，少了他，乐队不复存在。
但贝斯是基础，容易被忽略，舞台上，谁都比柯颜出彩。喜欢他的人，也往往是喜欢他台下安静的性格。
路语茗发现自己之前似乎都没问过，柯颜在舞台上的时候，开心吗？
“柯颜，比起乐队，你会更喜欢作曲吗？”路语茗问。
柯颜抬起头，眨了眨眼，摇头：“一样的。”
“为什么？”路语茗诧异，“你在台上只是配角，作曲却是主导。”
“台上很好。”柯颜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是小路在的时候。他是好的乐器。本来歌是瘦的，他唱起来，就肥了。”
路语茗失笑。
柯颜想到其他事情：“你上次给我的录音，谢谢。”
“不客气。”路语茗犹豫，最终问了一个很伤感的问题，“柯颜，日后Zero如果不在了，你还会想上台演出吗？”
Zero现在形同解散，于茂演戏、键盘厉俊友闹丑闻退出。只剩下郑萄和柯颜。
“不会啊。Zero不会解散的。”柯颜歪了歪头，“我们会有新的键盘手。虽然我讨厌于茂的声音，但Zero不会解散。”
“新的键盘手？”路语茗诧异，“是谁？”
“我学生。”
“瞿皓？”
瞿皓在路语茗同届新人里最小，《沉香引魂》电视剧拍摄时，路语茗和他熟悉起来。小正太吵吵嚷嚷要学吉他，路语茗觉得小朋友不错，就介绍给柯颜给他认识。虽然是不同公司的，但艺人私下认识再正常不过。之后瞿皓每次见路语茗，都要谢他一遍，再把他家师傅夸上一通，上天入地，天下第一。
“不，是苏九。”
“你学生不是瞿皓吗？怎么变成苏九了？”路语茗追着问。
“哦，瞿皓学吉他，苏九学键盘。苏九是陶凌领来的，她合适键盘。”柯颜说。
初遇苏九时，她脖子上就挂着柯颜粉丝特有的贝斯吊坠，那也是路语茗选择和她合作的原因之一。陶凌领她去见柯颜倒是合情合理，学什么大概是柯颜定的。不过——
“于茂要将重心转回到乐队？”路语茗郑重地问。如果是这样，他也要修改计划，转移重心。
没错，从《倾覆鹰巢》电影，和于茂重新遇见，到后来的mv，再到《沉香引魂》电视剧，于茂阴魂不散，因为祁燃的竞争想要阻碍路语茗。路语茗当时演技不完善，只有应对的份，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次他要主动出击！
所以于茂的动向，他必须要关心。
“不算是。他要拍电影。”柯颜不太开心，“老北说，Zero能再次上台总是好的。”
“有风的夏天？”路语茗皱眉，“你们要一起参演？你要演？”
“还有配乐作曲。”
路语茗愣住了，心里一阵翻腾。
早该想到这点的。电影既然号称向前世的自己致敬，于茂自然要拉着Zero去煽情。这其中的龌蹉，柯颜并不知道。
路语茗咬牙，看着柯颜：“柯颜，你看过剧本吗？”
柯颜摇头。
路语茗看向庭院，鹿鸣声声，平静下来。
路语茗郑重地对柯颜说：“柯颜，剧本的事情，你或许不会在意。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真相。”
不出路语茗所料，柯颜的确不在意剧本从哪儿来，但他在意剧本写的是什么！
路语茗复述完《有风的夏天》的剧情，柯颜听完，怔忪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