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宿舍里挂个名占张床位，其实在校外另租了房子，男女生同居的都不少。辅导
员洪俊花明明看在眼里，却学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四十三
英语系四年级女生高娟娟本学期缺课近三分之二，两门必修课考试不及格，按
学校规定单凭无故旷课一条就可除名。偏偏高娟娟本人还不肯低头认错，连补考都
不参加，扬言学校敢开除她就上法院打官司。院领导班子专门开会讨论处理高娟娟
的决定，俞道丕还特意让辅导员洪俊花列席，洪俊花同大四女生接触多，应该对此
事有较为客观的了解和判断。
前些日子洪俊花专门去女生宿舍找高娟娟，自从住校规定解禁，高娟娟便一头
飞出牢笼。听同班学生说，高娟娟在某次车展上当广告小姐认识了个“海归”，那
只颇具经济实力的“龟”因老婆孩子没跟他同游回来，龟巢不免寂寞，高娟娟便当
起了临时“龟太太”，好像还准备为龟巢添只小海龟呢。洪俊花对高娟娟的行为很
恼火，这件事要发生在上海籍女生身上，她感觉还好点，证明上海女人也有犯贱的。
可高娟娟同洪俊花一样从外地来，不就凭空多了桩让上海人瞧不起的具体实例。最
可气的是与高娟娟同班的上海女生用看似善解人意的口气对洪俊花说：“洪老师你
放人家高娟娟一码算了，人家辛辛苦苦想当上海人，又没别的途径，连最原始的本
钱都拿出来投资了，你就高抬贵手吧，君子成人之美嘛。”这话听起来像在替高娟
娟讲情，却实实在在抽了外地女生一耳光。这就是上海女孩的厉害之处，软绵绵的
话语像条鞭子，抽得你脊梁骨发麻都发不出火来，人家脸上的笑意可一直在那儿挂
着噢。所以洪俊花想说服几位院领导对高娟娟用重典，免得以后还有犯贱的女生拿
她做榜样。
俞道丕有意按校规将高娟娟除名，倒不是他对高娟娟的行为有多么不齿，只不
过前一阵学生家长上访让他感觉太失尊严，此时逮住机会就该摆出院长威势来挽回
面子。处理高娟娟再严厉，对俞道丕本人来说也不会有风险，校纪校规在那儿摆着
呢。
不过薛人杰戈新元都觉得俞道丕出手太狠了点，效果未必理想。薛人杰说：
“那男人是海归，想来也是个懂法知法的，做出这样的事就该让他承担责任，单处
理我们的学生有欠公平。”
戈新元也是这个意思，她再次联想到死去的姜小艳和自己女儿，这个年纪的女
孩如同春日阳光下的草本花儿，得细心呵护照料才是，风刮得大些都能刮掉花瓣，
别说开除这样的暴风骤雨。兴许没等你把她连根刮断，她自个就跳楼割腕吃安眠药
什么的了，外语学院经得起再出个姜小艳吗？ 俞道丕觉得自己不仅在学生家长跟前
没了威信，在下属眼里也不像个院长了。只要薛人杰戈新元一联手，随时都可推翻
他的意见，他经常成为班子里的少数派。所以今天俞道丕决意不再退让，他得为自
己的院长尊严较一回劲，不然这顶乌纱帽不要也罢。
俞道丕看了薛人杰戈新元一眼，加重语气说：“和谐社会以人为本也不等于不
要规章制度，否则中国的法律法制何年何月才得以健全呢？ 学生违规就得按校规处
置，这样才显得公平，才能保证校规的严肃性权威性嘛。”
俞道丕的话尚未说完，薛人杰已经举起了胳膊，他本来也不想为一个女生的违
纪行为跟俞道丕费心纠缠，既然俞道丕铁了心要用重典，那就让他用去好了。俞道
丕是院长，处理报告上盖的是外语学院公章，跟他薛人杰没多少利害关系，他尽管
投赞成票。
戈新元也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她从不愿意单独跟俞道丕对立，那样的话有百弊
无一利，薛人杰先撤兵，她干吗死守阵地。不过散会时戈新元还是有点忧心忡忡，
她拉着洪俊花说：“如果校部意见下来了，向学生本人宣布时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世界上很多悲剧的发生都因为走极端，方式方法太重要了。”
洪俊花给戈新元宽心：“戈老师你放心吧，高娟娟这个女生我了解，脸皮厚着
呢，才不会像姜小艳那么脆弱。听说肚子都凸出来了，照样敢回九州大学来找人玩。
当然戈老师你提醒得对，我们做学生工作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方式方法。”洪
俊花的话让戈新元平静了些，她真的再经不起看到第二个姜小艳。
这位留美博士走进薛人杰办公室时，薛人杰有点为女生高娟娟难过，潜意识里
只怕还有些许醋意。
这个谢了顶的男人当高娟娟爹都够了，怎么会有本事让一个好端端的女大学生
心甘情愿为他生私孩子呢。
留美博士本来是找俞道丕的，院长不在退而求其次来到副院长办公室，反正找
个管事的就行。薛人杰知道自己躲不掉，总不能将戈新元推出去挡驾吧。留美博士
递过来的名片上赫然印着两个博士头衔，其中之一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法学博士。
薛人杰立刻觉得自己气短起来，他一个读日本文学出身的，虽说也是海归，可论起
法律条文来斗得过法学博士吗？ 留美博士在薛人杰对面一坐下便摆开货真价实的律
师架势，先自报家门然后对薛人杰说：“正院长不在跟你副院长讲也一样。高娟娟
和我是出于感情需要而发生了性关系，有性关系就有怀孕可能。她腹中孩子是我们
爱情结晶，高尚而纯洁，所以我不明白高娟娟为何会因为怀孕被贵校除名。”
薛人杰盯着律师那张快速开合的嘴巴，勉强挤出一丝嘲讽似的笑意：“婚外恋，
事实上的重婚罪行为难道是高尚而纯洁的吗？ 不要说你从中国大陆出去，即使土生
土长的美国人，背弃妻儿家庭在外诱骗女学生同居乃至怀孕，也谈不上高尚纯洁吧。”
律师听出了薛人杰的嘲讽，嗓门立刻拉高八度：“薛副院长请你注意，我本来
只想状告九州大学剥夺高娟娟受教育的权利，现在可能要连带告你这位知名教授的
诽谤罪了。”
薛人杰苦笑了一下，他想起在日本留学时听到过一句俗话：如果你只是不小心
在进电梯时踩了一个人的脚，不幸的是这只脚恰恰长在某位律师身上，那你就很可
能会收到法院传票。薛人杰不想去踩任何一位律师的脚，他只是外语学院副院长，
犯不着替俞道丕和九州大学遮风挡雨。再说薛人杰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在婚外恋问
题上当别人道德导师，他同叶纷飞的暖昧关系本质上与眼前这位律师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他比较低调谨慎，没让叶纷飞轻易结下爱情果实而已，他并不想在此作五十
步笑百步。
薛人杰转开话题，公事公办地说：“学校开除高娟娟并不是因为她的生活行为，
而是她缺课太多，考试成绩不及格，这在校纪校规里有条文可查的。”薛人杰说着
侧过身子打开电脑，很快查到了那儿页校规条例，从打印机里打出一份递给律师。
这位旅美律师确实已经很美国化了，他接过薛人杰手中那几张纸片，顺势将两
条腿搁在身边另一张软椅上，似乎要用这样放荡不羁的形体动作来掩饰内心理亏。
他怀里揣着美国绿卡他怕谁，坐在中国教授办公室里照样可以让办公室主人欣赏他
意大利皮鞋底上的好看花纹。
要是倒退二十年，薛人杰会因为律师这个无礼举动一巴掌将他扇出门去，可现
在那样做反而会让律师小瞧，大凡有实力的男人都该有些气度。于是薛人杰好像很
欣赏大律师那两条腿，也学着他样子把腿搁到办公桌上，比律师的腿搁得更高。这
里是他薛人杰的领地，他爱怎么做都行。薛人杰两只皮鞋离律师身体不足一尺远，
律师也能清楚看到这双名牌皮鞋底上的花纹。皮鞋是美惠子送给丈夫的生日礼物，
价格不会低于十万日元，镇住这位不过在大洋彼岸洗盘子出身的大律师足够了。
果然律师先收回了自己的腿，将纸片放入公文包，站起身来换上职业性的字正
腔圆声调：“薛先生你我时间都宝贵，那就法庭上见吧。”
薛人杰也站起来，抢在律师之前做了个更为潇洒的耸肩动作，迅速将一只手掌
伸向办公室门口送客。薛人杰亲自把律师送到电梯口，很真诚地与之握手道别：
“请转告高娟娟同学保重身体，平安将孩子生下来，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不管婚生
还是非婚生，都是祖国的花朵和未来嘛。”
律师看着薛人杰的脸，想看透他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律师从牙缝里艰难地
挤出两个字：“谢谢。”电梯门开了。
走回办公室时薛人杰心里不禁一阵好笑，前些日子他偶尔从杂志上看到作家王
蒙说的一句话：你若想一年不得安生，那就去装修房子；若想一辈子不得安生，那
就去泡个小蜜。当时薛人杰心里不太同意，泡小蜜也并非一辈子不安生，得看你怎
么泡了。
此刻薛人杰真希望高娟娟明天就把孩子生下来，让这位大律师后半生就忙着跟
大小老婆打官司吧。
法院传票传的是九州大学法人代表，也就是校长。俞道丕吃惊不小，他不敢相
信如今的女大学生不顾廉耻到了这般地步，跟外头男人非法同居怀孕，还敢挺着大
肚子同堂堂九州大学打官司。俞道丕知道校长不可能亲自站到被告席上去，即便是
他这个当院长的跟一个女生对簿公堂，就是赢了官司又有什么光彩。俞道丕听洪俊
花说那个与高娟娟同居的男人很厉害，大有拿着美国律师执照回故土来练兵显身手
的架势。于是俞道丕自然而然想到了薛人杰，反正薛人杰已经同大律师交手过一个
回合，不说有多大赢面，招数总比俞道丕多些。此时俞道丕只有一个目的，千万不
能让校长感觉外语学院在给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