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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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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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片寂寂,只尘不染。

书案之上,连砚内的浓墨,都尚未干涸,像是宫人新刚研下的。她轻轻走至其后,拾起深瓶内的一卷书轴,随意展开。

视线,刚触及,指尖竟一颤,满眼所及的,竟是他的字。

如此端丽浑厚的笔触,他亲授的她,她岂会不识?

他所书的,正是天子给燕王的下谕。一笔一划,应是他亲拟,再泼墨挥就。他曾说过,见字,如见其人。一字一句,笔下,皆有品。

他俯下身,一双大掌,执过她的小手,在她身后,与她一齐握着那狼毫,写下他要教给她的字品人品。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个手内的卷轴,竟,忘了细辨正殿之上隐约传出的人声。

只,心口处,一阵又一阵地揪痛,让人几要喘不过气来。

横勒,竖弩,一撇,一捺。

字里行间,宛如,那些明月夜。他自朝中返回,待回到府中,每每看见自己仍固执地蜷于他书房内的圈椅间,执拗地等着他。

他教了她,恨不能,将自己腹内所有锦绣文章,尽数织入她心内。

如果没有他,并不会有今日的她。无论,她是方寒枝,抑或是秦罗敷。她从来不许自己想及他,哪怕只有须臾,她对他,只能有一个恨字。

可是,渐渐的,连恨意,都离她远去,宛如那些稍纵即逝的明月夜。

东偏殿外,云萝宫人刚想出声通传,燕王,已伸手止了她。一身戎装已解,一件半旧的蓝色袍衫,缓步步入自己的书房。

书案前,正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手中,展着一副卷轴,低头,凝神看着。

他并未刻意放低足音,果然,她闻声回转小脸,一双瞳仁触到是他,似看见鬼一样,身子连退了数步,差一点就站不稳,斜靠在他的书案之前,才勉强支撑住。

手内的卷轴,不小心带过砚台和几本书柬,再自她的手内,胡乱地拂落。打翻了一侧的深瓶,泼了一地的墨汁,卷轴散落在青石地上,再一路滚至他的足下。

他看在眼内,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捡起面前的物件,淡淡扫过一眼,再移目看向眼前人。那一张小脸,已吓得惨白,眼眶中,俱是来不及遮掩的晶莹。

他将手中之物,掷回案上,沉声道:“尔,慌什么?”语虽含笑,但那一双眼眸内,并无半点笑意。

第五卷 鼙鼓 第九章 百炼都成绕指

“邦家不造,骨肉周亲屡谋僭逆……朕以棣最亲近,未忍穷治其事。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用是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

逐字逐句,可谓字字如刃。

直指的,正是与她血肉相连之人。

她已经有一月未见他,眼前之人,似更清减了许多,那一双眸子,几将她逼入死角。她知道自己不能怯懦,此时,她若怯懦,则一发不可收。

细细吸一口气,再侧耳听了片刻,殿外,似并没有旁人。遂,横下一条心,咬牙轻道:“敷儿刚刚……明明看见赵姐姐。”

看似是在言他,其实是以退为进,反将他一军。

他听到她如此应,看向她的眼眸内,掠过一丝波动,淡淡接道:“如何?”

她无法与之目接,敛下眼睫,哑声道:“既如此,那罗敷……先告退。”话音甫落,向他屈一屈膝,佯装清冷之状,径直向殿外行去。

她从来在他面前娇纵惯了,从来不拜他。他见了,只一笑:“秦罗敷,尔,是在嫉妒?”

面前小小的身躯,轻颤了一下,丝履,明显滞了一滞。

嫉妒?

如果,她可以稚子之身跟从他,她一定早就嫉妒。天下间,没有哪一个女儿会不介怀。可偏偏,她没有这个资格介怀,天下间所有女儿皆可以,唯独她不可以。

所以,她才会为他留下徐氏。

她当然嫉妒,可是,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若非今日之事,她也绝不会提及这件隐痛,她会一直将它埋在心内,直至她死那一日。

她不答,只足下,却更加快了些。

才走了几步,衣袖,就叫人擒住,长臂再一带,她整个人,即落于他怀中。手掌,钳过她的小脸,逼迫她迎向自己,嗤笑道:“秦罗敷,尔,何时也学会了这些阴计?”

她闭下眼睫,再睁开时,一双瞳仁内,已俱是伤意。

她终是被他识破了。

天下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是她。

可是,肌肤之上的手掌,竟又比上次离别时,更粗糙了些许。手背其上,尚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显是新近的伤处。

她的无如燕王。

见她望得入神,他松了些许手指的力度,再含笑道:“痴儿,本王在问你话。”

她即刻又一惊,悚然望着他,冷汗,涔涔而下,一颗心,隔着衣襟,几要跳出喉内。

一张小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半点唇瓣,几乎被她咬破,似在强抑着什么。他低头看着这副形容,下腹处,竟随之起了一阵燥热,另一只手掌,不由自主地探入伊人的罗裙内。

肌肤才相接,她遽然睁大眼睫,登时,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隐隐泛出血丝,凌厉之极。

可是,她不能于此刻承欢,她做不到如此坦然。

她又一次骗了他,一次又一次,宛如是对她自个的凌迟。

她双手抵着他,一面强挣着,在他身下喘息道:“敷儿不要。”

话音未落,他眸内,便再冷了数层,旋即,就松了对她的钳制。竟任凭她踉跄着逃离自己,逃出殿外。

第五卷 鼙鼓 第九章 百炼都成绕指(2)

一连累日,他再也不曾召见她。

自他回府,他和她,反倒仿似两个陌路人。

这盈月内,他多独自宿于大明殿内,直至夜深,殿内,尚有诸将和谋臣一众人等议事。仅有寥寥数次,他去了其余诸殿,只除了她和王妃徐氏的殿室。

有许多次,她辗转反侧于榻上,想要披衣去寻他。可是,每一次,不是他殿内有人,便是他去了别处,抑或,她忽然间失了气力。

她害怕看见那一双眼眸内深藏的隐痛,宛如尖刀,直插入她的心内。抑或,她恐惧某一日,真相终暴露于他眼前的残忍。

最后一次,他来了隆福宫东偏殿赵氏那里,和她近在毗邻,却仿似隔着天涯。自打他进门,直至子时,她几乎半宿不曾合眼。

蜷于榻上,终是忍到不能再忍,叫了云萝过来。

待重又燃起一支一支夜烛,映着她惨淡的面容,云萝低低劝道:“姑娘想见燕王,只需让奴婢去一趟便可。”

榻上之人,鬓发蓬乱,望着她轻道:“燕王,是要走了么?”

云萝轻轻颔一颔首。

是,他必是又要出师了,所以,才会于今夜来此隆福宫。

他是她的伯牙,她是他的子期,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她伏在锦褥之上,嘤嘤而泣。换做以往,他一定会前来,但,这一次,他无功而返,他心内,实比她还痛。

天色,尚未透亮。

凌波桥上,凌波榭内,雾气氲氤。

寒露,湿了人的衣衫,也湿了人的鬓发。她披了重裘,驻足于榭内,默然望着那一泊尚未全解的冻水。

身畔的杨柳秃枝上,尽是冰棱,掩映在黯淡的天光中,仿佛凌霄之上的玉绦。

再等了须臾,只听云萝在身后低道:“姑娘。”

她闻声回头,果然看见他领着刘成等几位宫人,远远自隆福宫东门出来。

她已在此处,等了他一个时辰。

云萝,虽为她一早预备了暖炉,但,初春的寒意,仍将人的手足和脸颊,几乎冻僵。待行到尚有数十步之遥时,她眼见他驻足,显是已看见了榭内的她。

乌发,只低低挽了双髻,一张小脸,连着鼻头,冻得通红不堪。小小的身子,虽掩在厚厚的暖裘之内,看得出,手足俱已经僵硬。

身后,竟只带了云萝一名宫人。在这水边,不知等了他许久。

他冷下面色,疾步上前,大步而入,再朝身边众人挥下衣袖,示意他们全都避去。自己,则解下身上的披风,将眼前人密密包裹起来,俯下身,厉声斥道:“尔,不要命了?”

上一次,他如此说,也是于此处。

她仰起小脸,一双冻得发紫的小手,想要抚上他的面庞,眼中,明明有热泪,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下她的手指,任凭她触着他的肌肤。那一张薄唇,是夜,是否还留着伊人的芬芳?

她轻声道:“你又要走,对不对?”

他默然不语,只眉目间,锁得更紧了些。松了披风之外的臂膀,缓缓移步,矮身在水榭之内的抚拦之上落座。那副惊世的容颜之上,虽略比昔日消瘦些许,看着,却愈发霸气天成。

她并不惧,足下的丝履,再向他移了数步,屈膝,跪于他身前。抬头望着头顶之上的昂藏男儿,柔声道:“燕王,能告诉敷儿何时回来么?”

他低头看着腿间的人儿,一双眼眸内,仍掩了重重的冷意,却不答。

彼时,李景隆驻军德州,郭英、吴杰等驻军真定,逐渐向北推进,欲合围他的北平城。经过数月积聚,李景隆军势甚盛,集结了六十万兵力,对外号称有百万。朱允炆为壮军威、更遣中官赐给李景隆以斧钺旗旄,军中得便宜行事。李景隆得到幼冲如此赏赐与特命,意气,愈发骄奢昂扬。

他此番去,便是要迎战李九江,拿下他的德州和六十万大军。

或许一月,即返,或许数月,都不得归。

眼前人,明明眼中尚有未干的湿意,却强忍着伤色,朝他绽出一抹欢颜。细声轻道:“无论燕王要去哪里,罗敷,只想让燕王知道,天下……再大,无如燕王。”

他怔住,有一瞬间想失笑,原来,她是为此事。以为他为大同无功而介怀,竟,对着他,口出如此放浪之言,妄图想要“抚慰”他。

靖难之役,自此始,即将进入最艰难的阶段。这一点,他在起事之初,即便是连胜之时,就一早预料到。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前面,等着他的,将是漫漫征程。

他,并不畏失,也不畏败。胜败,乃兵家常事,终有一日,整个大明朝,都将是他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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