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鹤阳河畔-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学校是反右斗争的重灾区。声势浩大的反右派斗争运动一开始,大学里的教授教师多数都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大学生中,也按比例划分右派分子,出身于封建家庭的天赐,在运动收尾的阶段,也被划上了右派分子。陶天赐被勒令离开学校,押送到农场去劳动改造,那封信就是他在劳改场写好后,经过一级一级的审查之后才寄出的。
符荣华虽然是个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她毕竟读过好几年书,加上她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对于政治运动十分敏感。在“反右”之后,接到爱人这封也许是世界上最简短的信,而且,字像道士画神符那样的潦草。她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看信后,又想起上个月夜里所作的恶梦……
接到这封信,一连好几个夜晚,荣华躺在床上,总是不能入眠。原希求跳出土圈子,远离家乡,在外拼搏,希望来日有个出头机会,如今却捞到了“来此劳动”,又“住址未定”,她怎么受得了呢?去年塌鼻子雇她编织毛线衣,她看出这轻佻之辈有醉翁之意,她曾骄傲地说:“我丈夫是大学生”。如今,这大学生是“来此劳动……”
孩子们长大了,受苦人家的孩子总是早熟。天真的孩子见妈妈整天操劳家务忙得团团转,丽丽就说:“妈妈,你整天这么忙,怎么不叫爸爸回来帮帮你?”荣华说:“你爸爸在大学里读书,他比妈妈更忙……等学校放假了他才能回家来看看我们。”“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放假?”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这样问他们的妈妈。
荣华想了一下说:“邻居那个阿芳姐她们的学校放假了,你爸爸也就放假了……”
“阿芳姐跟爸爸同学的吗?“小凯问。
“不,阿芳姐在县城里读小学,你们的爸爸是在很远很远的大城市里读大学,不过小学和大学放寒暑假的时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经妈妈这么一说,每个寒假或暑假邻居阿芳放假回家,小孩子们就知道他们的爸爸不久也会回来了。去年寒假,小凯见阿芳姐放假回家了,好'TXT小说下载:。。'久好'TXT小说下载:。。'久都不见爸爸回来,就问妈妈,妈妈告诉他,说他们的爸爸快毕业了,功课忙,不能回家。今年暑假,丽丽见阿芳她放假回来,她又问妈妈怎么爸爸还不回来。荣华觉得不能再向孩子撒谎了,但又不能给孩子们说爸爸“来此劳动”。何况,她也说不清楚他们的爸爸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她听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的问话后,她只有低着头,含着眼泪,转身洗衣服去了。懂事的小孩见他们的妈妈这样,也就不再缠着问这问那的了。
天气热得发了狂。街道上的水泥地板被太阳烤得冒着烟。路边的小草像病了似的打着卷。小狗躺在树底下突起的粗壮的树根上,吐出红红的舌头。一头水牛,将整个身躯泡在大榕树边的那个小池塘的水里。它昂着头,好像是要叫喊,又好像是在反刍。
荣华的女孩丽丽卷起裤管,双脚泡在塘池里,翻污泥抓泥鳅。站在岸边的小凯指着姐姐用手翻起来的那些污泥说:“小泥鳅,小泥鳅!”“不是泥鳅,是水蜈蚣,要咬人的。”这时,阿芳手提着一网兜的课本和作业本从塘岸边走过,小凯说:“阿芳姐,你们学校又放假了?”“是的,放假了。”小凯又问:“我爸爸他们也放假了吗?”“我不知道,你爸爸……”“我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我妈妈说,你们学校放假,我爸爸的学校也要放假。”这时小凯转面对姐姐说:“姐,学校放假了,我们的爸爸又要回来了。”
丽丽说:“别乱说,芳姐是小学生,我们的爸爸是读大学的,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问她也不知道。”

“妈妈整天那么辛苦,我想爸爸快些放假回来,帮帮妈妈的忙。”
吃饭的时候,盘里一条条煮熟了的泥鳅,凸着白眼,张着小口,裂着肚皮,怪难看的。小凯的筷子总是不敢触近它们。荣华见小凯不敢吃,就说“虽是清水白煮,但还是很清甜的。小凯,你尝一尝呀,这是你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呀!”小凯仍是低头吞白饭,没有吭声。
 
   第十六章(4) '本章字数:1587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01 12:42:53。0'
 
 已是中午了,青空上丝云不挂。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天顶。
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在农场的办公室门前突然停住。车身上灰尘满布,车门的玻璃窗上泥斑朵朵。看来这吉普车是长途跋涉而来的。
车门一开,一个屁股后面飘着红布条的男青年弯腰走了出来。接着是一位身材苗条、神态沉静的女同志也下了车。她腋下夹着个黑皮公文袋。一下车,红布条青年就带她走进办公室。
场长和两位客人交谈一阵后,红布条青年被请到招待所休息去了,办公室里场长跟女客人说了一些客气话之后也出去了,接着一女同志提水壶进来给女客人的茶杯中倒水。天气很热,女客人坐在椅子上,用她随身带来的那把纸制的折叠扇子不断地扇着风。
不多久,场长带着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青年人来到女客人的面前。见了这蓬头青年,开始,她有些诧异,接着马上又镇静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扇子,仔细地端详站在面前的这个青年。
“你是……”
“我是陶天赐!”
一听到“陶天赐”这个名字,她奔了过来,张开双手,好像要将他抱住。但立刻又放下左手,将右手伸过去握住天赐的手。这时,天赐看见对方的眼眶里,漾满着泪水。
“你认得我吗?”
“怎么不认得?你是傅丽虹。”陶天赐那麻木了的脸部,全无一点感情,眼神呆滞地看着对方。
这时,傅丽虹的脑海里霎时就闪现出当年在大学的校园里,他们俩漫步交谈的情景,真想不到,仅仅是一夜的时间,政治的风暴将他卷进了漩涡,还来不及喘气,又将他推来这西伯利亚式的荒野之地……一个魁伟、潇洒的东方美男儿,现在得像个尚未成鬼,又不像人的骷髅……
傅丽虹搬来一张椅子,让陶天赐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接着她开始跟他作一次坦诚而艰难的交谈。
“我受学校党委的委托,爬山越岭,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看你。”傅丽虹开门见山地说。
傅丽虹大学毕业后,因家庭出身、社会关系都较好,本人学习成绩也不错,就留在学校团委管宣传工作,陶天赐是右派,被遣送农场劳改。两个要好的同学,一个走上阳光道,一个走向悬崖峭壁。虽然各走各的道路,但同学情谊依然存在。特别是傅丽虹对陶天赐的友情总是藕断丝连。这次,学校专案小组为了进一步落实陶天赐的情况,派傅丽虹到劳改场去,找有关人员和陶天赐本人核实材料。到了县城,公安局派一名股长陪她前往。
“你是共产党的干部,我是犯罪的囚徒,你来看我不怕犯错误吗?”天赐爱理不理地说。
“我们是同学,而且不是一般的同学。这次来是我主动要求的,因为我和你可以谈得来。”
“我们能够谈得来,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和你已经没有共同的语言了。”
“天赐,我们是老同学,你心里想说的但在别人面前不能说出来的话,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一向来,我羡慕你的天资,钦佩你的才干。我了解你,同情你……”
“这些话都是多余话,监牢里的囚徒,哪有心情去欣赏贝多芬的交响乐曲?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等你走了,我又是个装上了犁具的瘦牛,随时准备着出耕的。鞭影一闪,我又得在烈日下或寒风中苦行……”
“我已给场长说过了,我要跟你谈一些情况,下午你可以不出工。”傅丽虹又给陶天赐的茶杯中倒茶。她说“你不要太固执,你有什么意见,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我是右派,发配我来这里劳改,叫我还能说什么?”忽然好像天赐想起了什么,他呷了一口茶以后说:“按百分之五的比例来划右派,根据是什么?是某个人的信口开河,还是有法律条文规定?
我的作品是好是坏,做为一个学生,我自己不能裁断,而是由编辑部的编辑、专家、作家来敲定的,要说责任,首先负责任的是他们而不应该是我这个在校读书的学生。另一方面,辨别香花毒草的几条标准是57年提出来的,而我的作品都是在57年前发表的,怎么能要求鲁班未出世之前用鲁班尺来衡量木材呢?土地改革时,土改法曾说过,地主富农安份守法,三年或五年后就可以改变成分。对地富家庭出身的子女,又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土改至今已六、七年了,哪个地主富农的成分改了?出身不由己,为什么运动一来你们总把眼光盯在我们这些出身于地富的子女……”
 
   第十六章(5) '本章字数:1185 最新更新时间:2011…10…02 10:07:58。0'
 
 说到这里,他把话停了下来,将茶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顿了顿又说:“我你受过高等教育,我们都知道中国是个有五千年文化的文明古国,我们祖先创造人类辉煌的文化。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但是,现在有人把这些文化,不分精华糟粕一概否定,一律反对……这难道是辨证唯物主义的吗?秦始皇已死了几千年,现在还有人学秦始皇焚书坑儒,这是为什么。”
傅丽虹像个小学生听着老师的训示似的,一言不发,任凭天赐的数落。她觉得,尽管一些话天赐说得比较偏激,不过,总的说来,他阐述的意见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有些见解,还有真知灼见之处。傅丽虹耐心地听着,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有时在自已的笔记本上记一记。
傅丽虹问起他在农场里的生活情况时,陶天赐对这位老同学说起一件险些让他丢了性命的惊险故事。
一天中午,他们这些罪犯,在烈日下挥汗挖平台、筑梯田。正当天赐挥起锄头使劲地挖一个烂树头时,不迟不早,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小黄狗横冲过来,天赐眼疾手快,连忙将手一缩,锄头落在他面前的脚跟边,小黄狗虽然并未受伤,但受了惊,跑出去老远,还是狂吠不停。这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