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花絮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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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肃花絮晚-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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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没料到云卿如此冷淡又利落,裴子曜愣了一下才接着道:“给二叔……我是说,给你师傅写封信吧,请他回来一趟,提亲总要长辈在。云卿,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大雨瓢泼,两人形容狼狈,谁能想到谈论的竟是这样温馨的事。云卿微微冷笑,不紧不慢道:“我嫁归我嫁,只是你,你是娶还是纳?”

  裴子曜身子一抖,面色瞬息万变,最后变成惨白,他十分艰难地开口:“我尽力、尽了全力地、求族中长辈们,但是……”

  云卿等的那句“但是”,是裴子曜无限颓败的一声:“我是、裴家的、嫡长子……”

  即便云卿一路都在努力让自己留一分理智听裴子曜亲口解释,这一刻也终于没了意义。

  已经无需多说,裴子曜却更加耐心也更加吃力地解释:“名分上,是委屈你了,但你有我,我保证你在裴家不会受一丁点儿委屈,我跟你保证,我……”

  “抱歉裴少爷,我不愿做你的妾。”

  裴子曜僵硬顿住,半晌,目光微寒:“你说什么?”

  “裴少爷方才说,希望我能嫁给你,抱歉,我云卿人小势微配不上裴家门楣,这厢便不识好歹地拒绝了,还请裴少爷收了您的翡翠佩早点回家,天色已晚,云卿先行告辞。”

  她说完将如意团花翡翠佩强行塞到裴子曜手中,不顾裴子曜突然铁青了脸,转身便要离开。一步一步,地上泥泞,头顶阴霾,周遭大雨滂沱,身上雨珠杂乱,身后裴子曜突然一声吼,像是憋了九成的火气,并一分的冲动,透过层层雨幕一发不可收拾地重重砸向云卿心间:“你一早就该知道你不会是那一个!”

  他说了……什么?

  云卿一瞬间鼻头酸楚难耐,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盘踞眼底,前方雨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云卿死死咬住嘴唇,强自抬起下巴,生生将眼泪逼退不得落下。有那一口气顶着,就仿佛还有很大力气,能让自己坚强不倒下。

  她回头,狼狈又骄傲,抬高了下巴逼问:“我不会是哪一个?”

  裴子曜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目光惶然,眼角发红,说话冲动:“你究竟是不甘心委身做妾,还是不甘心做我裴子曜的妾?你其实无所谓的吧,你根本不在意我,所以前几日沁河桥上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是真心的、费尽心思地喜欢你,你却从不肯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你多骄傲,你凭什么那么骄傲?”

  云卿目光发狠,有什么话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裴子曜从未如此放过狠话,往日清俊的脸在大雨之中狰狞可怕。

  “做妾又如何?我难道会少疼你一分半分?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又要两情相悦又要家族同意,那么辛苦才有希望名正言顺相守,那么彼此牺牲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想想我费了多大力气舍弃多少东西才换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偶尔体谅我一下?你究竟对我有几分真心?”

  云卿即便费了力气告诫自己要忍,到此时仍是冲动地脱口而出:“对,我是没有几分真心,我根本就没有心!但我也不会傻到信了你全部的话!你说疼爱就是疼爱,你说真心就是真心,那么你告诉我裴家凭什么答应我进门?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猜不到你——”

  她生生顿住,像要把下唇生生咬掉,裴子曜眼底的怒火猛然窜起,几步上前抓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墙上。云卿听得“咔”得一声脆响,只觉右边手腕一阵锥心的痛,那手腕上戴着裴子曜送的红玛瑙镯子,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一半碎在手背和石墙间,还有一半,深深扎在她手腕和裴子曜的手心,鲜血瞬间流下,又被大雨冲的没有一丝痕迹。

  裴子曜半分未察觉,整个人像发狂的野兽一般低沉怒吼:“说下去!”

  云卿手腕钻心的疼,人却开始冷笑,她心底透着冷,那份冷笑便十分狰狞。裴子曜再度狠狠发狠,像要把她右手手腕和左边肩膀按碎在墙上。

  “我劝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凭什么嫁给你?”云卿冷冷地道,“要我把话说清楚是吗?好,既然你那么想听,我说!我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傻子猜不到你答应了叶家什么!裴叶两族联姻,你却要同时娶妾,那么若侍妾先有子嗣该当如何?你裴大少爷究竟允诺了什么?我来猜猜看,是子嗣终生为庶不得继承家业?还是将子嗣交给大房抚养我不可过问甚至相认?还是——”

  裴子曜一双眼睛死死锁在云卿脸上,云卿左肩和右手腕似要碎裂开来,明明彼此都不好过,但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听下去,而另一个口中的话拼了命都忍不住:“还是,你答应叶家我云卿这辈子绝对不会有子嗣!?”

  裴子曜一张脸血色全无,死死按住她的手一分都不松开,但分明在发抖。

  “四族之内,叶家最为低调谨慎,不愿出手,但每次出手都会做足了准备,绝不容有任何差错!你答应了叶家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告诉你,我也清楚!我不答应!我给不起你要的牺牲,我当不起你裴子曜的妾!我不要你这份疼爱!我不要你这份真心!”

  她吼着说出最后两句话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泪若泉涌。但是雨太大,天色也暗,分明已不可能瞧见。裴子曜久久地看着他,目光一寸一寸化为萧瑟,他终于倒退半步颓然松开了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三魂六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云卿右手疼到麻木,碎玛瑙扎进了手腕里,血流了太多,已经毫无力气。

  裴子曜忽然又抬起头直直看向云卿,离得近,云卿分明可以看到他目光是说不出的苍凉,像一夕忽老,再回不去当年。

  大雨未停,裴子曜失魂落魄地转身,在泥泞中往前走了好几步,突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他道:“是我的错。我一早就该知道,你不会是那个人……”

  先前这话像带着刀,一笔一笔刻在云卿心头上,即便现在第二次说起,也无法让那份血肉模糊再更深几分。只是这一眼,把自相识到现在,八年的时光,近一百个月的亲近,统统都看淡了。

  云卿眼前一黑,颓然晕倒在大雨里。

  睡着的时候,云卿做过一个梦。

  其实说来算不得什么梦,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只是时间久远,重新审视,故事便似有不同。

  这座城叫做物华,是取物华天宝之意,求的是一个人杰地灵,物阜民丰。当年云卿离开物华城时不过四岁,晚晴大姑姑将她和小姑姑推上船,一遍又一遍地交代: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然而她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对物华城的人来说,云家人来自八年前一个雷声大作的雨夜,彼时东南边黄河发了水,云家老爷子云隽生带着幺女和孙女逃难至此,三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仓皇躲进一间破庙里,堪堪顶得住最后一口气。

  可是云家命不该绝,而上天给的最后一个机会,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称四族之子。

  物华四族,蒋裴叶慕,是指物华城势力最大名号最望的四大家,正是茶叶蒋家,医药裴家,粮酒叶家,银号慕家。四族因为生意并不冲突,几代里又多互通姻亲,关系素来亲近。到约莫二十年前,四族干脆共同收养了一个少年,寄养在慕家,蒋家、裴家、叶家亦参与调教,势要将这少年栽培成物华第一人。坊间便称这少年为四族之子。

  那人姓慕,叫做慕垂凉。

  那一晚,十五岁的慕垂凉被人劫走,因是雷雨天,雷声消了声音,大雨散了脚印,四族完全无迹可寻。

  彼时是三更末,云隽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命运之神在此刻突然垂怜了他——他看到了那个被捅了一刀、扔在雨地里奄奄一息的慕少爷。没有人知道云隽生是怎么想的,兴许是死前动善念,兴许是为两个孩子积德,又兴许饿得头脑发晕,总之云隽生从破庙中向外张望许久,最终颤颤巍巍地迈出了这命运的一步。

  008 破茧

  那时云卿七岁,已经知道濒临死亡的滋味。她的姑姑饿晕在她身边,她枕着姑姑的手臂,看到爷爷每一个动作都无声且缓慢,不知道多少个惊雷炸响、多少次闪电将破庙照得如同白昼后,云卿偏头,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眉目好看的少年,锦衣华服,富家少爷,胸口一把匕首深深没入胸膛,但他眉头一丝不皱,反而嘴角似笑非笑,简直如同嘲讽。

  云隽生懂一些粗浅的医术,他帮慕少爷拔了刀子,止住他身上血流不止,然后粗略包扎了伤口,最后喂了他几口水,只这几件事已经耗费掉他最后的力气。

  云隽生最后喂了云卿一点雨水,祖孙俩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的力气。那一夜,云家老爷子死在大乘地藏佛破败的金身前,一手牵着孙女的手,另一边的臂弯里,慕家少爷近乎神奇地转危为安。

  四族人第二天一早找来时,云隽生的尸首早已没了温度。两个小姑娘都已经饿晕,慕家少爷倒是醒了,过分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四族人急匆匆带慕少爷走,彻底忘了云家人。倒是已经反出裴家的裴二爷恰巧路过,买了一口薄棺将云老爷子葬了,把云家两个小姑娘带在身边,等到被赏赐了岚园,便又随之带进了岚园里。

  到底是云家救了慕少爷,还是慕少爷救了云家姑侄,多年之后再无人提。裴二爷说,慕家人不厚道,人命关天,连个谢字都不说,可是转眼又跟云卿说,若不是慕少爷,她们二人怕要随爷爷饿死在破庙里。这件事难寻因果。

  云卿在梦中重温当年的场景,雷雨声中濒临死亡的感觉依旧是过分清晰的恐怖,但从前未曾留意过的一个人也越发明确起来。十五岁的慕垂凉,已经长成俊美无俦的模样,他脸上线条硬朗明快,转折之处又弧度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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