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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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彼岸-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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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刃仔细思索一下,才说:「那么,您认为我们是在查访一个人?」

「对,我认为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法师。」

「可是,根据家父与其它师长的教导,我一向以为巫道的高强技艺是依赖『大化平衡』,也就是囊括万事万物的『一体至衡』。既然如此,它是不可能被人拿来做为邪恶用途的。」

「这是备受争议的一个问题点。」雀鹰带了几分讥刺说:「『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境』……地海诸岛都知道,有的女巫会施持不洁的法术咒语,有的术士会利用技艺获取财富。还不只这样。当年曾企图泯除黑暗,令正午太阳停驻的『火爷』,也是高强的法师,连厄瑞亚拜都险些打不过他。至于莫瑞德之敌,又是另一位高强的法师。只要那位法师出现,全城民众都向他下跪,军队为他舍命作战。他用来对抗莫瑞德的法术实在太强大,以致他被杀死时,法力竟然终止不了,最后,素利亚岛因无法承受而沉入海底,岛上一切尽悉毁灭。这是具备巨大力量与知识的人为邪恶效命并藉之壮大的例证。因此,服膺善道的巫术是否能证明永远是较强的一方,我们实在也不知道,顶多只能怀抱这样的希望而已。」

抱着获得肯定答案的希望,结果总是破灭。亚刃发觉,自己很不甘愿接受这种教人心寒的事实,过一会儿便说:「我猜我可以明白,为什么您说只有人类会行邪恶。毕竟,就连鲨鱼也是必要时才杀戮。它们生性单纯无知。」

「这也是为什么世上没有什么能抵挡我们行恶。滔滔人世,只有一样东西能抵抗心怀邪恶的人——那就是另一个人。我们的光荣隐藏在我们的耻辱中;我们的心灵能为恶,但也惟有我们自己的心灵能克服恶。」

「但龙族呢?」亚刃说:「它们不是行大恶吗?它们单纯无辜吗?」

「龙!龙性贪、不知足、叛逆,没有怜悯,没有慈悲。但它们邪恶吗?我是何等人,怎有资格评判龙的行为?……亚刃,它们比人类睿智,与它们相处,宛如与梦相处。人类做梦、施法、行善,但也为恶。龙却不做梦,它们本身就是梦。它们不施魔法,魔法就是它们的本质、它们的存在。它们无所作为:它们仅是存在。」

「巴欧斯的龙皮弃置在榭里隆,」亚刃说:「那条龙是三百年前英拉德岛的柯渥亲王杀死的。从那天起,就没有龙再到英拉德岛逞凶了。我见过巴欧斯的皮,像铁那么厚重,非常巨大,据说要是整个展开,可以遮盖整个榭里隆市场。仅一颗牙就有我的手臂那么长,但他们说,巴欧斯是只幼龙,还没发育完全。」

「听起来,你很想见到龙。」雀鹰说。

「是呀。」

「它们的血是冷的,而且有毒。你千万不要注视它们的眼睛。它们比人类古老……」大法师沉默片刻,接着说:「我过去的作为,虽然有的已忘记、有的至今仍感遗憾,但我永远记得,有一回曾亲睹龙群在西方岛屿上空的夕阳风中飞舞。我已知足。」

说完,两人都沉默,除了海水拍船的呢喃声外,一无声响,四周也没有光亮。未了,在那片深海之上,他们终于入睡了。

早晨明亮的薄雾中,他们驶进霍特港。港内有上百船只停泊或正要启航,有渔船、捕蟹舟、拖网捕鱼船、商船、两艘二十桨的大船、一艘待修的六十桨大船,还有一些狭长型的帆船。那种帆船配备特别设计的三角帆,利于在南陲这一带的燠热静浪中捕捉上风。「那是战船吗?」驶经其中一艘二十桨大船时,亚刃问。他同伴回答:「根据船舱中的链闩来看,我判断那是奴隶船。南陲这一带,有人从事贩奴。」

亚刃想了一下,便走去轮机箱,取出他的剑。上船时,他将宝剑包得密密的,收起来放在轮机箱内,预备离船时才拿。这时,他打开包裹,入鞘的宝剑握在手中,配挂的带子悬垂着,但他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

「这不像海上商人的用剑,」他说:「剑鞘太精致了。」

忙着操作舵柄的雀鹰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想配戴,就配戴。」

「我原来是想,它可能有智慧。」

「以天下宝剑而言,它的确是一把有智慧的剑。」他同伴说着,提高警觉,留意正在穿越的拥挤湾道。「它不就是那把不情愿让人使用的剑吗?」

亚刃点头。「传说是那样。但它已开杀戒,杀过人了。」他低头注视宝剑细长但被握旧了的剑柄。「它杀过人,但我没有,这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少不更事。它的年岁大我太多……我还是带刀好了。」说完,他将宝剑重新包好,塞在轮机箱底下,神情怏然。雀鹰没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孩子,你能帮忙把桨拿好吗?我们要向台阶旁的码头驶去了。」

霍特镇是群岛全境的七大港口之一。港市起自喧哗的岸边,向上延伸至三座丘陵陡坡,整个市容好比一大团奇色异彩。住屋的泥墙有红色、橘色、黄色、白色;屋顶瓦片是紫红色;潘第可树沿着高处街道开了一簇簇暗红色花朵。俗丽的条纹雨篷一张接着一张,为狭窄的市场遮荫。码头阳光明艳,岸边后头的街道好像一个个暗色块,充满阴影、人群与市声。

等他们系好船,雀鹰弯腰,好像在检查绳结,同时对旁边的亚刃说:「亚刃,瓦梭岛有很多人认得我,所以你现在注意看一看,好确定你认得我。」他直起腰杆时,脸上伤疤不见了,头发相当灰白,鼻子厚大而且有点上翻,与他同高的紫杉巫杖变成一支象牙细棒,插在上衣里。「汝识得吾否?」他咧开嘴巴笑着问,而且说话带了英拉德口音:「前此未得面晤汝伯乎?」

亚刃在贝里拉的宫殿见过巫师变脸,那是在演出《莫瑞德行谊》哑剧的时候。所以,他晓得「变脸」仅是一种幻术,也就能冷静回应道:「噢,认得,侯鹰伯父!」

不过,大法师与港口民兵在为船只停泊费及看守费议价时,亚刃一直注意看他,希望能确实记清他的长相。但在这段观察时间内,大法师的易容反倒让他愈来愈觉头疼,而不是愈来愈看清楚,因为实在变得太彻底了,根本不是大法师本人,不是那个智慧的导师及领袖……民兵索取的费用很高,雀鹰付钱时一边抱怨;付完钱与亚刃一同离开时,仍继续抱怨。「真是考验我的耐性,」他说:「竟然付钱给那吃人的偷儿来看管我的船!我用半套法术,就能完成他的两倍工作哩!唉,这就是乔装易容的代价……啊,我忘记该有的讲话腔调了,不是吗,侄儿?」

他们爬坡经过一条拥挤发臭、虚华不实的街道,街上排列许多家只比摊子大一点的商店,店主人都站在堆置货品的门口,高声广告他们贩卖的东西价廉物美,包括锅盆、袜子、帽子、铲子、别针、皮包、水壶、篮子、刀子、绳子、螺钉、床单等五金与服饰用品。「这是市集吗?」

「啊?」狮鼻灰发的男人低头问道。

「伯父,这里是市集吗?」

「市集?不是,不是。他们整年在这里卖东西。小姐,我吃过早餐啦,别向我兜售鱼饼!」亚刃也努力摆脱一个捧着一盘黄铜小容器的男人。那男人一直跟在他脚后跟,小声兜售:「买啦,买啦,俊少爷,这东西不会让你失望的,气味好闻得像努米马的玫瑰,可以迷惑女人,让她们投怀送抱,试试看嘛,少年船爷,少年王子……」

雀鹰突然一个箭步站到亚刃与小贩中间,说:「这东西下了什么魔咒?」

「没有魔咒!」那男子瑟缩着退开。「我不卖咒语,船主!这只是枫糖而已。喝完酒或吸了迷幻草根以后,可以用来使口气清新宜人。只是枫糖,大爷!」他一直倒退,直到跌坐在石板上,整盘容器匡当掉了一地,其中有些倾倒,里面盛装的黏糊液体由容器盖子渗出来,液体颜色接近粉红或粉紫。

雀鹰没再说什么,掉头转身与亚刃继续行走。不久,人群稀疏了,商店也寒酸起来。商品陈列于破旧的狗舍内,全部不过是弯钉一把、破杵一根、旧梳一把。这种寒酸相倒不是最让亚刃不舒服的;刚才在较富裕的街道那头,贩卖品堆栈起来的压力与货物叫卖声,才让他感到窒息。小贩的落魄相也令他震惊:心中不免忆起北方家乡凉爽敞亮的街道。他心想,贝里拉绝不会有谁像这个样子紧缠陌生人,低声下气求售商品。「这镇上的居民真教人作呕!」他说。

他同伴只回答:「走这边,侄儿。」他们转弯走进一条巷道,巷道夹在高大无窗的住家红墙间,红墙沿山脚伸展。接着,穿过一个装饰了破旧旗帜的拱形出入口,便步入一处陡斜广场的阳光中。这里是另外一个市场,搭了很多棚子和摊子,挤满人群与苍蝇。

广场周边有些男男女女,或坐或躺,个个木然不动。他们的嘴巴奇怪地带黑,有如瘀血;嘴唇周围有苍蝇聚集,竟像一串串葡萄干。

「居然这么多。」是雀鹰的声音在说话,又低又急,仿佛他也吓了一大跳。但亚刃注意看他时,他依旧是健壮商人侯鹰那张粗率和气的面孔,一点也没有操心挂虑的表情。

「那些人怎么了?」

「吸食迷幻草根。它有镇定及麻木功效,可以让身体脱离大脑,让大脑自在漫游。可是漫游回来之后,身体会需要更多迷幻草……而且吸食的渴望持续扩增,人生相对就短暂,因为那东西是有毒害的:一开始只是发抖,进而瘫痪,最后死亡。」

亚刃打量一位坐着的女子,她背靠一面有阳光的墙壁,举着手好像要把脸上的苍蝇挥走,可是那只手只在空中抽搐着画弧,仿佛它早已被忘掉,只由肌肉内重复涌现的麻痹或颤抖状态所移动。那动作宛若没有目的的咒语、没有意义的法术。

侯鹰也在看她,但面无表情。「快走!」他说。

他带路穿越市场,走到一个有遮阳篷的摊子。阳光透过遮阳篷画出条纹,有绿色、橘色、柠檬黄、枣红、淡青。色彩投射在展示的衣服、披肩、和织带上,连商妇羽毛头饰上当作点缀的小镜中,也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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