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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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彼岸-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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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把头埋在弓起来的膝头,其中一个不时垂下头,大概生了病或嗑了药。紧邻亚刃的一位,年约二十,脸孔宽阔扁平。「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亚刃问他。

那个邻伴注视他,龇牙咧嘴耸耸肩——两人的头相距不及一呎。亚刃以为,他的意思是「不晓得」。但接着,他扭动被铐的手臂,作状要比手势,同时张开仍然咧着的嘴——但那张应该有舌头的嘴里,却只见一个暗色的舌根。

「应该是去肖尔吧!」亚刃的后头有人回答。然后另一人说:「或是去阿姆冉的市集。」这时,那个戴着颈圈,似乎无所不在的男人走过来,俯在舱口嘘声道:「你们如果不想被当成鲨鱼饵,就闭嘴。」于是所有人都闭上嘴。

亚刃努力想象肖尔、阿姆冉市集那种贩卖奴隶的地方。奴隶贩子一定会让奴隶出去站在买主面前,与家乡贝里拉的市场出售公牛或公羊一样,这是无庸置疑。到时候,他必须铐着锁链站在市场里,有人会把他买回家去,然后对他发号施令,他会拒绝服从命令;或者先服从,然后设法逃跑。但不管哪种方式,他最终都会被杀掉。做这结论,倒不是因为他一想到被奴役就全心反抗,他此刻实在太虚弱、太混乱,根本没有心力反抗;纯粹只是他晓得自己没办法服从命令,那么不出一两周,他肯定会死掉或被杀。尽管他明白这是必然的事实,也接受,但这事实依旧让他害怕,不敢再往下想。他低头凝视两脚之间肮脏的船舱铺板,裸露的肩膀感到日晒的灼热,嘴里又渐渐干渴起来,喉咙也慢慢再度觉得紧缩。

太阳西沉,夜晚续临,澄澈寒冷,明锐的星星露脸了。由于没有风声,使得维系划桨的击鼓,听来有如徐缓的心跳。现在,「寒冷」成了最难受的事。亚刃的背部从后头那人紧并的双腿获得一点温暖,左侧也由那个哑巴获得一些温暖。那哑巴弓背坐着,一路上不停哼着单音调的韵律。桨手换班之后,鼓声再响。白天时,亚刃一直期待黑夜到来,但黑夜既临,他却睡不着,骨头酸痛,又无法转换姿势,只能一直坐着发疼、发抖、干渴,并呆望星斗。那些星星,好像随着桨手每个动作,也跟着在天空大幅度划动一下,然后滑回原位、静止;再划动,滑回、静止……

戴着颈圈的那个男人与另一人站在船尾与桅杆之间的地方,桅杆上那个晃动的小灯笼在两人之间散放微光,并投射出两人的头部和肩膀侧影。「去他妈的,起雾了,」戴颈圈的男人用细弱含恨的声音说道:「一年当中这种时候,南方海域起什么雾嘛?去他的霉运!」

鼓击依旧。星斗划动、滑回、静止。亚刃身旁那个没有舌头的男人突然全身打个寒噤,并仰头发出梦魇般恐怖无形的长号。「那边,给我安静!」船桅旁那个男人大吼。哑巴又打了个寒颤之后就安静了,仅以上下颚做出磨擦咀嚼状。

星星悄悄向前滑动而不见。

船桅晃动之后,也看不见了。亚刃觉得好像有条冰凉的灰毯子盖上背脊。鼓声减弱一下又恢复,但速度变慢了。

「这雾,浓得像凝结的牛奶。」亚刃听见头上方某处,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说:「喂,继续划桨!这一带二十哩内没有沙洲!」

浓雾中,有只粗硬带疤的脚踩踏过来,近距离出现在亚刃面前,停了一下就移走了。

在雾中感觉不出船只前行,只能感觉它在摇摆,并听见船桨推拉的声音。规律的鼓击仿佛消了音,四周黏湿寒冷。亚刃头发上集结的雾气,凝成水珠流入他眼睛,他努力用舌尖去接水滴,并张口呼吸湿润的空气,希望藉此解渴,只是牙齿忍不住打颤。一条冰冷的金属链甩到他的大腿股,触碰之处有如火烧般灼疼。鼓声叮咚叮咚,然后止歇。

一片寂静。

「继续击鼓!出了什么状况啦?」沙哑如耳语的那个男人声音从船首发出,但没人回答。

船只在阒静的大海上又前进了一点,模糊难辨的船栏外,什么也瞧不见,一片空茫,但好像有东西擦到船身。在这片诡异的死寂幽暗中,那个磨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触礁了!」囚犯中有人小声说,但四周的死寂覆盖了他的声音。

浓雾变明亮了,宛如有光亮在雾中放射。亚刃因而看清楚同链在一起那几名奴隶的面孔,他们头发沾着的水气都在闪光。船身又晃了一下,他借机使力扭动锁链,并拼命拉长脖子,以便看清前头的船上情况:甲板上的浓雾,宛如薄云后的明月,放出寒光。桨手好像雕像般坐着,几个船员站在船腰地带,两眼都微微发光。舱门边有个男人独自站立,光亮是从他身上放射出来的,包括他的面孔、两手、以及一根有如熔银般发亮的手杖。

那个发亮的男人脚边,有个黑暗形体蹲伏着。

亚刃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大法师全身罩覆光亮向他走来,然后在甲板上跪下。亚刃感觉大法师伸手摸他,也听见大法师张口说话,接着,感觉腰间和手腕的枷锁不见了,船尾响起锁链连迭的匡当声,但没有人移动,只有亚刃试着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因为束缚过久不动的缘故。大法师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臂,藉此一臂之助,亚刃总算爬出货舱,然后趴在甲板上。

大法师走开,雾蒙蒙的光亮随着他的走动,照在静止不动的桨手脸上。他走到蹲伏在船栏边那个男人身边止步。

「埃格,我向来不惩罚,」说话者坚定清晰的声音,与雾中清冷的法术光同样清冷。「但基于公道正义,我把这件事算在你帐上:从今天起,你将变成哑巴,直到你找着值得一说的只字词组为止。」

他转头走回亚刃身边,伸手扶持亚刃站起来。「走吧,孩子。」有他帮忙,亚刃勉强蹒跚前行。然后半爬半跌,踏上那条在奴隶船边轻摇的小船「瞻远」。在雾中看来,她的船帆如同飞蛾之翼。

光亮在同样的死寂中消逝,小船由大船船侧转向驶离。那艘大船、以及模糊的船桅灯笼、静止的桨手、笨重粗大的黑色船身,好像瞬间不见了。亚刃仿佛听见几声呐喊当空破出,但声音薄弱,而且很快消逝。不久,浓雾开始变薄并散开,在黑暗中吹拂而去。他们驶出浓雾区,进入星空下,「瞻远」安静得有如一只飞蛾在大洋清明的夜色中穿梭。

雀鹰拿几条毯子替亚刃盖好,并给他水喝。亚刃突然想哭时,雀鹰伸手放在这男孩的肩头,但什么话也没说。不过,他的触摸自有温柔坚定的力量,受安慰的感受慢慢传遍亚刃全身,使他温暖,加上小船轻摇,舒解了他的心。

亚刃仰望同伴。他黝黑的脸孔已无一丝非属尘世的光辉,但背衬星空的缘故,使亚刃几乎无法看清他的容颜。

小船继续在咒语指引下飞驶,两边船侧的浪花仿佛受惊而低语。

「那个戴颈圈的男人是什么人?」

「安静躺着。他是个海盗,名叫埃格。他戴那条颈圈,是为了隐藏以前被刀割的伤痕。看来他的海盗行业没落了,换做奴隶买卖。但这回可让他碰到卖压了。」话话者嘲讽的平静声音里,含有一丝满足。

「你怎么找到我的?」

「巫术,加上贿赂……我白白浪费了时间。本来我不希望人家知道,大法师暨柔克学院护持竟然在霍特镇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寻访,所以很希望能够一直保持乔装,但结果却不得不追踪这个人、追踪那个人。而且等我终于发现奴隶船在破晓前就已出航时,不觉大为光火,所以就把『瞻远』开来,由于海上平静无风,只好为她的船帆注入法术风,又迅速把港湾内所有船只的船桨都用桨栓暂时固定——要是他们声称法术全是谎言和矫饰,那么,船桨被法术这样固定而动弹不得,该如何解释,那是他们的问题了。可是,我却因仓促和义愤而错失了埃格的船,他的船由于想躲避暗礁而朝东南方驶离港口。这一整天,凡我所做的事,都碰到霉运。在霍特镇实在没有好运可言……嗳,反正最后我是利用寻查术,才能摸黑登上他们的船。你不是该睡个觉,好好休息了?」

「我还好,感觉好多了。」亚刃原本的寒冷被轻微发烧取代,不过,他确实感觉好多了,虽然身子虚乏,思绪却轻盈地跳来跳去。「你多久就清醒了?后来贺尔怎么样?」

「我和白日天光一同醒来。所幸我的头还算硬,只是耳朵后方有个肿块和割伤,好像裂开的小黄瓜。至于贺尔,我把他留在『药眠』当中。」

「都怪我没看守好……」

「却不是因为打盹的关系。」

「对。」亚刃支吾道:「都是因为……我当时……」

「你在我前方,我看到你,」雀鹰口气怪异,「他们蹑手蹑脚上来,把我们当成待宰的羔羊当头敲倒,取走金子和上好质料的衣物,以及一个可卖的奴隶,就逃之夭夭了。孩子,他们要的人是你。把你带到阿姆冉市集,能卖到一座农场那么好的价钱哩。」

「他们没有敲得很重,所以我后来也醒了。在他们把我逼到死巷之前,我着实让他们奔跑了一阵子,而且把他们抢来的战利品散在街上。」亚刃两眼发亮。

「他们还在那里时,你就醒来了,然后跑走?为什么呢?」

「引开他们,别让他们加害你呀,」雀鹰话中的惊讶,瞬间挫了亚刃的自豪,他于是不悦地又说:「我当时以为他们要捉拿的人是你,我以为他们可能杀掉你,所以才抓走他们的赃物袋,好让他们追我。而且我边跑边叫,让他们可以跟来。」

「啊,他们是跟去了没错!」雀鹰只是这么说,一点也没表示赞赏。倒是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当时没想到我可能已经死了吗?」

「没有。」

「先谋杀再抢劫,这是比较安全的办法。」

「我没那么想,当时只想到把他们引离你身边。」

「为什么?」

「因为引开了他们,让你有时间醒来,你或许就能出手防卫,然后把我们两人带离险境,或者,无论如何至少你可以独自逃离。我原本负责守卫,末了却失于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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