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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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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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9)
这是几年前的旧怨了。几年来,变化的东西太多,我也走出了贡镇,走出了我在小报上批评的野蛮文化。可往日的心情没变。好好地潜伏着,稍有风吹草动,它就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想,也许是邵美没让我去她家拜年的原因吧。
  贡镇是消磨意志的地方,再呆下去肯定会疯。和衣倒在床上,瞪着木楼板,我打定主意,提前回学校。
  给尧爷立碑这天,远房的亲戚们都来了。人很多,白衣孝幡铺天盖地,纸灰飞得满天都是,我一个人坐在坟后边的土坎上发呆,欣赏长辈们虚假的哭声和眼泪。时候是初春,坟前的柏杨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轻扬上树梢的两张纸灰,终究挂不住,落下来,悄然在坟头翻飞,很像我过去和尧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那是一个落雨的傍晚,我独自在堂屋里玩,学赵家儿子娶媳妇的模样磕个头,没啥意思,便想撕墙上的纸涂关公脸。手刚揭开红纸的一个角,一根乌黑的旱烟管就晃到面前。
  我头也来不及抬就窜出堂屋。
  香火堂的字是他画的,他当然舍不得别人撕。我躲进厢房,见旱烟管没追来,心里这样叽咕着。
  晚上一家人围着柴火吃饭,墙角端着半碗酒的尧爷说:“雨桓闲着爱生事,让他习字,往后用得上。”母亲先是不依。因为尧爷成天游游荡荡,母亲怕坏了我。后来母亲三天两头犯病,力不从心,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她跟父亲说,反正我还小,地又不能种。
  一天天的,我学会了甲子乙丑,还会执笔抄《增广贤文》那些可人的玩艺儿。母亲心一宽,索性由我跟着尧爷东家西家地去混。
  酒,却是不许我喝的。
  “你好生学。天干水旱,饿不死你。”有天帮山背后陈家写寿联回来,半醉的尧爷把布包往我脖上一挂,告诫我,又吟诗给我听:
  读得书多胜大秋,不依耕种自然收。
  东家有请西家去,到处逢人到处流。
  那时候,《唐诗三百首》背得半生不熟的我也飘飘然。觉得我来到人间,定然有好的去处等着我,不应该死守在贡镇才对。谁知第二年,说是父亲做生意过了头,被公安局抄家。有人混乱中拿走罗盘,盖子上卧着哈蟆的砚台也被打破成两半。
  家境一日困于一日。吃闲饭的人多,日子过得疙疙瘩瘩。先是父亲不准我再和尧爷鬼混,谆谆善诱我回到挖田挖土的正道上。后来全家人都对“连鸭子也不会赶”的尧爷很不满,处处拿脸色给他看。每天傍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我看见尧爷几乎都是坐在梨树下发呆。不知为什么,我往往忍不住想起那个犹大背叛耶稣的故事。肩上的锄头更加沉重起来,一丝响动也不敢弄出。
  “雨桓种地不成器,干脆让他去镇里上学,我有朋友在那边做校长。”夏天,尧爷跟母亲说。母亲不但不依,反而刻薄他:“认得满肚皮字,麦子谷子分不清咋过日子?青黄不接的,还上学?”父亲也跟着反对。第二天他便夹着油纸伞去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干闷闷的午后,蝉儿在门前梨树上嘶声嘶气地叫的午后。
  等到斯年后尧爷回到贡镇,我已经滋生“懂文化的人毕竟太多,要吃饭,还要有门路”这样的主见。
  尧爷仍旧戴着大棉帽,捆着长腰带,只是变得寡言了,提着旱烟管,整天整天坐在梨树下晒太阳。饥荒还在威胁着全家,没有谁过问他这几年的好歹。我成天起早摸黑跟着母亲在地里忙,更无暇提及颜真卿“山花对海树”之类的学问。过去仿佛一场戏,我们已经扮完各自的角色,没资格再登台。
  冬天,尧爷作古,升位上他亲手画的香火堂,我也跟着淡了心。人一死,上天,好也好不到哪儿;下地,坏也坏不到哪儿。
  “尧爷,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多还是苦难多?”依稀记得,我曾经在香火堂下怯生生地问他。他脸色发青,棉花帽歪到一边,露出被人鄙视的秃顶,颤着厚厚的唇,一句话也不说。眼里面流露的,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对一个古老的知识分子而言,那叫无奈,叫荒凉,叫迷惑。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0)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落雨。
  祭祀的人们开始放鞭炮了。有一两朵火花窜到我面前,哧溜一声,化作青烟,慢慢升上高处不见了。
  想起少梅,心里灰白得像雾。感觉网络已经离我太远太远,而少梅,越来越像一个寄托某种朦胧情感的虚拟的对象。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
  无言又无语
  只有眼里流动的期盼
  相互拥抚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
  如此的陌生
  无言的泪花花
  在痛苦中把自己流落
  骗所有褪色的微笑〓去祝福
  彼此憔悴的面容
  拾玖
  谢天谢地,寒假总算熬到头了。
  夜很深。我久久不能入睡,索性打开台灯,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电话铃清脆地响了,是少梅。
  “喂,雨桓,我睡不着。”她的声音非常细腻,像紧贴着我一样,我甚至能听到她温柔滑润的喘息声。
  “想——你——了!”在我面前,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掩饰自己,“人家想你,就睡不着了,怕吵醒邻居,我不敢大声,你听得见吗?”
  “当然,听得见……”
  “嘘——小声点。”我能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既小心又喜悦的样子,“给我唱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了,只要是你唱的,我都爱听。”
  “谭咏麟的歌好吗?”
  “好的,我喜欢《水中花》,就唱这个吧。”忽然之间,我好像回到了很远很远但又非常熟悉的那个世界,一种仿佛来自云霄的声音牵引着我,我的思维模糊了,闭上眼,只听到她那和缓均匀的喘息声。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我用最轻微的气息吟诵着这些词句,在深夜的寂静中宛如桃花飘落在春的空旷里。
  她没再说话,过了好久,我轻轻地问,“少梅,怎么了?”
  “……不,我,睡着了。”她呢喃着,“雨桓,以后我睡不着觉,你就给我唱歌,可管用了,好吗?”
  “好,你快睡吧。”
  “我爱你,雨桓。”


  “我也爱你……”
  一早起床,帮妹妹收拾她的行李,突然瞥见妹妹那发育完好的身体,高高低低曲线优美。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妹妹怪异的眼光盯着我说:“呆什么呀哥哥,我发现你和上几次回家都不一样,怪怪的。”我慌忙辩白:“是吗?哪里有。岁岁年年都不同嘛,这不,以前也没在意,突然发现你也变成大姑娘了。”妹妹抿嘴而笑。想起了邵美,想起了李媛,想起了张思颖,想起了刘素素……想起了好多好多女孩,心里忧心,我可爱的妹妹,你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
  在老爸老妈的安排下,我和妹妹一起到爷爷家请了安。我开始在曾祖爷作过大文章的书房里整理该带的东西。两包红茶,《万历十五年》,《阅微草堂笔记》,磁化杯,厚厚的一迭学费,看了一半的《乱世佳人》。
  喜鹊房前房后喝着歌,太阳也红得很,什么也不像,就像太阳。卡儿坐在梨树下啃骨头,弟弟给它套上红飘带,火辣辣的,怪刺眼。父亲要去北海,昨天讲好,等水电局小车下来我们一起走。蛰居数十天的贡镇,土里土气,无聊的心绪似乎将在重庆的独院请来这里寻我。
  母亲暗暗难过。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说走就走得风清烟静。十多间瓦房留给她一人守,咋都说不过去。我小跑着穿过院子,跳过厨房的门槛立在母亲面前说:
  “端午节一定回家,说不准给你带个媳妇儿。”
  妈信以为真:“我正愁没人吃棕子哟。不过,我看你衣食都难求。嫁男嫁汉,穿衣吃饭。我才不听你什么新世纪旧世纪的。”
  “妈,别这么小看你的儿子好不好?”我做作起来,“你相不相信,五百公里外的地方,有个姑娘为你的儿子饭不思茶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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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二部分(11)
“又没得见你去拜年噻。”妈说。我接过妈妈手中的刀。
  “他们拜他们的,有酒有肉自家吃不好?”我边剁肉沫边说,“我找的是个不要酒不要肉的好媳妇。”
  话虽说得好听,心中却没多大谱儿。送邵美去车站那天,我跟她说开学初去接她,她不准。
  记得以往,当我对邵美提出要去她家的时候,她总这样推却:“我们湘西,尤其我们凤凰城那条街,呀,别讲了,特别我们那幢楼,群众的闲心大得容不下半边生面孔。”我也不好固执,各有各难念的经。况且我还知道美好的生活往往是游历在愿望之外。
  “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不会亏待人家噻。谁家没有个门进门出的?”妈往锅里加瓢水,继续说,“是说你哟,又在找女朋友。真是的?依我看往后有了工作再找。前年找的那个最后咋不见动静?依我看,不晚也晚了……”
  我装聋作哑,肉沫剁得震天响。
  我妈可不是吃素的,别看她不出门,给她打小报告的人却不少。说不定有天她也会去敲我在重庆独院的门。
  邵美,我家会接受你不?你家呢?大不了私奔,打一辈子的工,租一辈子的房子,谈一辈子的恋爱。二十九个省,一个省住一年也是二十九年。人一生有几个二十九?我听见汽车声了。“我爱,我就要回到你身边”这话对斯佳丽并不适合,我们倒用得上。
  不是玩深沉,追邵美时,我说过,愿意过一种有牵挂有等待的生活。
  回到学校,回到我和邵美租住的房子,都一个星期了也没见邵美的踪迹,这真是报应。
  一大清早起床,读完辜鸿铭的几则轶事,对这位早年在北大独树一帜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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