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辰复像是当头被一桶凉水浇下。
他怔愣着待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出口轻声问道:“舅舅,您、您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我娶、娶她……”
宣德帝静默了。
他也同样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从朕内心上来说,对你,对彤丝,对你母亲那个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孩子,都是恨的。”
宣德帝道:“让你母亲一步步落到死亡境地的,不单是那个大秘密,不单是你父亲的始乱终弃,也不单是淳于氏的心急上位。更有你们三个孩子。稚子何辜?不,有些孩子的出生,就是一种罪恶。”
宣德帝缓缓起身:“但你们到底是皇姐留在这世间仅剩的亲人,朕矛盾的同时,也自不会伤害你们。朕本打算,你娶了邬家女,再亲自送她上黄泉,也算是替你母亲报了对邬家的仇。朕没想过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也没想到过,你竟然对邬家女,动了真情。”
宣德帝缓缓抬首:“冥冥之中,或许皇姐也在暗中看着你,护着你。她希望你幸福,朕又如何能让她不安心。”
高辰复缓缓起身,跪在了宣德帝面前。
“求皇上……放过臣妻。”
宣德帝静静注视着他。
“复儿,你考虑清楚了?”
高辰复渐渐地阖上眼。结实地磕了个响头。
“臣向来认为,当下,比从前。更重要。”他缓缓地,却坚定地说道:“母亲既亡。再不能死而复生。但活着的人却仍旧活着。臣不用再多考虑。求皇上……慈悲。”
宣德帝极轻地叹了一声。
他弯下腰,伸手扶了高辰复起身。
“复儿,你这般模样,让朕想起了你的母亲。”
宣德帝微微弯起嘴角:“都是一样的,为情而生。”
☆★☆★☆★
高辰复将高彤丝接出了皇宫。
高彤丝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由宣德帝直接派到她身边去的暗卫,都是身怀武艺之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高彤丝就当这两人不存在,在高辰复身边。她总算有了这段时间以来失去的安心感。
“大哥,皇舅后来都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看上去这般憔悴?”
天色已经黑完了,高辰复的面容借着黑暗看上去不甚清晰,但高彤丝却也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判断出他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兄妹之间有血缘上的默契。
高辰复答了句“没什么”便再不开口,出得宫门之后,他牵了马缰,对高彤丝道:“你如今已经不能回兰陵侯府了,今夜先找家客栈投宿,明日我让人送你离京。”
“大哥!”
高彤丝不可置信地死死拽住高辰复的袖摆:“大哥你疯了?你要把我送出京!”
高辰复颔首。波澜不惊地道:“难道你想留在京中,再造成什么恐慌?不管是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你。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流言来。”
高彤丝狠狠咬牙:“那我也不离京。”
“你必须离京。”
“我不离京!”高彤丝压低声音低吼道:“母亲的仇没报,我如何能离京!我不看着淳于老妇死,我不甘心!”
她挣了几下,却挣不开高辰复的紧紧挟持。
“大哥!”
“听我说。”
高辰复抓着她的手臂,冷然说道:“你今夜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就出京。母亲的仇,我会报。淳于氏的命,我要定了。”
“大哥?”
高彤丝对高辰复这番变化感到无比吃惊:“大哥你……你找到她害母亲的证据了?”
“嗯。”
高辰复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句。
高彤丝皱了眉头:“你不过是与皇舅多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怎么就拿到证据了?”
“你不用管。”
高辰复道:“总之。淳于氏的命我会取,所以。你乖乖离京就好。”
高彤丝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不认为这和自己留在京城会有什么差别。
“大哥。我保证我在京中会很老实待着,不出去让人瞧见我。”
高彤丝同他讲条件:“大哥你既然会将淳于老妇绳之于法,总不能不让我看见她的下场。我不能离京,我要亲眼看到她死我才能相信我们已经给母亲报了仇。”
高辰复不为所动。
说服不了高彤丝,他直接看向那一男一女两名暗卫。
“麻烦两位,带她走。”
暗卫并不多言,当即就带了高彤丝离开,连一句哼哼都没让她发出来。
夜深人静的燕京城大道上,高辰复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一阵冷风吹来,他心底、眼底,都是寒意。
久候在宫门外的赵前在几道宫门前来回奔跑,只觉得是撞了大运了,竟然真的碰见了高辰复。
“将军?”赵前敏感地察觉到高辰复周身的气场有些和寻常不同,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高辰复轻轻颔首,声音嘶哑,问道:“夫人现在在哪儿?”
“回将军,在侯府。”
高辰复轻轻地点了点头:“回侯府吧。”
“是。”
☆、第两百五十二章 夫妻
回兰陵侯府的路上,高辰复一直一言不发。
赵前履行做一个贴身侍卫的职责,尽管高辰复不问,他却仍旧将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高辰复听。
赵前自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渠道,打听得来的消息和邬八月在京中的实际情况也是*不离十。
高辰复沉默地听着,直到赵前提及单氏同邬八月一起回到了兰陵侯府,他方才转了转头。
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一路沉默着,除了时近时远的打更声,几乎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
到了兰陵侯府府门,高辰复下了马,对赵前道:“叫门。”
赵前应了一声,伸手一挥,侍卫立即上前叩门。
门房打着哈欠来应门,一见竟然是高辰复,顿时吓得魂都飞了,颤着声儿喊道:“大大大……大爷?”
高辰复冷瞥了他一眼,道:“夜深了,不要声张。”
门房愣愣地直点头,高辰复未再理会他,转而对赵前道:“我先回一水居,你安排弟兄们好生歇着,有什么事,明个儿再说。”
赵前颔首,想着周武定然是守在一水居的,倒也放心。
高辰复自己拎了灯笼,身后只跟着两三名护卫,朝一水居去。
守在一水居门口的却不是周武,见到高辰复同样也大吃一惊,忙让人去通知周武。
周武身上随便披了件厚实的斗篷便赶来了,发髻散着,头上还微微渗着汗。
高辰复抿抿唇道:“打扰你们夫妻安寝了。”
侍卫去通知周武的时候,高辰复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周武和朝霞已经成婚的消息。
“将军说哪儿话……”
周武面色通红,笑得也十分尴尬——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将军会半夜三更回来啊!如果他没有成亲,也是该继续守在一水居门口的……
想到这儿。周武忙同高辰复请罪。
高辰复虚扶一把,道:“我这儿没什么别的事,你且回去吧。有话明早再说。”
周武见高辰复也是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才赶回来,自然希望睡个好觉。当即退后一步道:“将军先回去吧。夫人那儿……”
“别吵醒她。”
高辰复摇了摇头。
周武忙打消让朝霞去通知邬八月的念头,应了声是。
高辰复去了堂子,自己动手点燃了堂子四角的蜡烛。他记得住在侯府时,箱笼里一直都备着他和邬八月的衣裳,也不知道现在箱笼里还有没有。
掀开箱笼盖子一看,却也有他的衣物。
高辰复心里微微一暖。
炉膛烧了起来,不一会儿池子里的水就温热了。高辰复脱了外衣,只着了一条衬裤坐到了池子里。
他张开双臂巴着池边。微微仰着头,眼睛闭着,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上说今年新年之前,所有的事情就会结束,他会让邬家、高家都得到应得的惩罚。
而现如今皇上只抓了邬昭仪之父一个人,将他收监,总不能只因为他一个人就问罪邬家全家。
至于高家,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可让皇上算计的了。
淳于氏虽有罪,忠勇伯府受之影响应该也不会太大。高辰复预测。淳于氏当年暗害母亲之事会被揭露出来,忠勇伯府多半会被削爵降官。
所以……现在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皇上会怎么对付邬家。对付邬老。
高辰复越想心情越复杂。
再想到当初母亲之死,姜太后也是帮凶之事,他心口就有如火烧。
明明有杀母之仇,他却不得报,这岂是男儿该为?
可那幕后凶手……是太后啊!
高辰复蓦地睁大眼睛,然后猛地吸了口气,沉入了池中。
溅起的水花“咕咚”一声,池面上泛起了微波。
“嘎吱”一声,堂子的门却被人从外推了开。
邬八月披着一件外氅。小心翼翼地行了进来。
她将灯笼挂到了墙柱上,扇了扇面前的雾气。往前一看,顿时一惊:“人呢?”
雾气缭绕而又静谧的堂子里。池子中咕噜噜冒的水泡声清晰可闻。
邬八月登时吓了一大跳,来不及想便丢开外氅,朝着水泡发出的地方跑了过去,伸手去捞人。
“啊!”
猝不及防间,她却滑进了池子中央。
同一时间,高辰复伸手擒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形。
光裸胸膛的男人和衣衫尽湿的女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水温熨烫着两人的身体,邬八月有些出神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一直思念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爷,你回来了。”
邬八月伸手轻轻捧住高辰复的脸,声音在略沙哑之中,却隐着浓浓的鼻音。
“……嗯,我回来了。”
高辰复缓缓收紧了手,将贴身衣裳下显露出玲珑身姿的邬八月拥进了怀里。
小别胜新婚,堂子里的**气息持续着,水温也无法匹敌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热度。
静夜中,娇吟喘息此起彼伏。
有人说,世间男女本就是一个半圆,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圆。有的人能找到分外契合的那一半,有的人却只能将就错误的那一半。
而兰陵侯府一水居中,却有那么刚好的一整个拼凑起来的圆。
是圆,也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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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辰复抱着邬八月从堂子里出来,宽大的外氅遮住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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