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
叶裳容推开账房的门,看清楚里面的人后顿时脸色一沉,“怎么是你。”
前日到倚江楼交代过之后,她自觉卸下重负,这几日着实轻松快意许多。所以当倚江楼传来消息说,余元请她去商量事情的时候,叶裳容并没有多想就去了。
但是在账房里等着她的人,是张贵。
算算只数月不见,两人变化都是不小。叶裳容脸色红润,显然调养身子颇见成效。而张贵不仅人胖了一圈,衣服也换上了锦缎,如今通身上下是绝看不出任何一点厨子的模样了。
“裳容!”张贵本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满脸的焦急不耐在看见叶裳容后突然变成狂喜。他猛地站起身,甚至没发现叶裳容话里的不快,“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叶裳容连日晴朗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她忍下满心的厌恶,只站在门口尽量压低声音,“我不想见人,也没话跟你说。”说完,她就要走出去。
彷佛被兜头浇了盆水,满脸狂喜的张贵表情顿时一僵。他明明站在原地,竟然会像受不了打击似的,颓然倒进椅子里,“不,裳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叶裳容本想立刻就走,是以门都没关。此刻张贵的声音传出去,大堂里顿时有几个客人抬头朝这里看过来。虽然大堂里冷清,客人也少,但是叶裳容却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争吵的事。见张贵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叶裳容再厌恶也只能关上门。
她挑眉,冷冷地一句,“有什么事,今天一次在这里说清楚。”
言下之意,自然是今后再也不要见他。
张贵听明白了,他惶急地张着嘴,却半天找不到一句话。最后只能大吼道:“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彷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张贵只能死死抓住不放。
“那又如何?”叶裳容继续冷笑,“我的确答应过,但是我也说过不能娶妾。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明白。”
“不……不是我的错,是娘……”张贵一呆,颓然地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是娘逼着我娶她的,不是我愿意的……”
叶裳容皱起眉。
“对了……对了!”张贵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我休了她……对!我休了她,然后你就可以嫁给我了!”张贵似乎自以为得计,一双眼睛重新热切起来。
叶裳容一愣,惊讶甚至让她忘了愤怒。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张贵见叶裳容不说话,以为她也同意,狂喜重新回到他的声音了,“对对对,我现在就去衙门,说我要休了……”
“真是……”怔愣了好一会的叶裳容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无耻。”
张贵一呆。
“我原先觉得你忠厚老实,觉得你孝顺勤恳,没想到我竟然错得这么离谱。”叶裳容满脸不可置信,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贵,彷佛从来就不认识他,“就算你没读过书,可以不懂什么叫忠孝仁义,原来竟然连做人最基本的担当都没有。”
“不,不是的……”张贵试图解释。
叶裳容只是冷笑了声,“什么不是的?你娶了余家的女儿,是谁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硬逼你拜堂的?”
“我娶她,只是为了这家倚江楼。现在都不是我的了……”张贵讷讷地,甚至无措地企图找些理由出来。
“……如今看来,我叶裳容真是受上天眷顾。”叶裳容眯了下眼,半晌突然轻笑起来,“真嫁了给你,才是一场惨祸。”她的声音轻柔并且愉快,真真实实地表达了她劫后余生的庆幸。
“听好,话我只说一遍。”张贵才张嘴想说话,叶裳容突然沉下声抢先道,“看在你救了我性命的份上,我可以容忍你继续留在倚江楼帮厨。只要你好好做事,我可以把你当做是平常伙计。但是如果你不安生,出现在我面前罗嗦那些蠢话,只要有一次你就别想再踏进倚江楼。有第二次,我会让你连管阳城都待不下去。明白了?”
说罢,叶裳容也不顾张贵是什么反应,再次转身推开门企图离开。
“不……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张贵颓然的声音陡然拔高,“都是那个男人对不对?都是那个什么青楼里的男人勾引你,才让你对我变了心……”
青楼的男人……
将离?
叶裳容脚下一顿。
张贵怎么知道将离的存在?
……怪不得。
那天张母在茶馆里叫嚣什么不守妇道,什么勾引男人。
叶裳容眯了下眼,慢慢转过身,“你跟踪我?”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阴冷下来。想到张贵有可能守在刘府门口,想到不管她去哪里张贵都会跟着,想到她只要一离开刘府背后就有双眼睛,叶裳容顿时心里翻起一阵强烈的不舒服。
“都是那个男人的错,都是……”张贵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我会去赌钱,一定也是他——”
叶裳容挑了下眉。
张贵是在推卸责任,这个她很肯定。但是这句话甫入耳的刹那,叶裳容觉得竟是真有这种可能的。
那个人……的确就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呢。
叶裳容转转眼珠。
即使是将离做的,她也不讨厌。不,或者该说,如果真是将离做的……
她会很高兴。
与张贵素昧平生的将离,如果这么做了就是为了她。
只是那么想着,心里的不快竟然一扫而空。轻暖甘甜似乎就再也抑制不住,从心底蔓延上来让她笑弯了眼睛。
叶裳容明亮的微笑看得张贵一怔,随即阴毒怨愤的怒火几乎在他眼里凝聚成实体,他嘶吼,“那种下贱肮脏的男人!你竟然……”
“下贱肮脏?”叶裳容语声突然间轻柔甜软起来。只是她抬高下巴,眼神中是彻底的藐视,“就凭你这种敢做不敢认,为了酒楼娶人家姑娘还硬栽在自己娘身上的,还有脸说人家?”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张贵的声音越来越虚软无力,“你喜欢上那个男人,所以诬陷我……”
叶裳容倒是一呆。
……她喜欢将离?
彷佛被说破了心事,又彷佛什么暧昧朦胧的东西突然清晰起来。
她喜欢将离。
叶裳容发现,她对这句话并不反感。
“对,我喜欢将离”叶裳容勾起唇,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鄙视,“就像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一样。”
看着瘫在椅子里的男人似乎再也想不到什么话,叶裳容一时心情大好,转身推了门出去。
走出酒楼,深呼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天。
果然天高云淡,风朗气清。
好天气。
赏枫
管阳城北有一座石头山,名唤外方。山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景致,不过几眼泉水还算干净。是以虽然砌了池造了亭,到底去者寥寥。
巳初时分,一辆马车驶出北门,上了外方山道。
“公子。”马车里,跪坐在角落里的小厮将热手巾递到侧卧的男人手边。
马车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异常精致。车厢里用的都是绸缎一类,底下垫得厚软,还到处散落着垫子和凭几之类的东西。为宽敞舒适起见,桌子也没用一概换成了厢壁上的暗格。
斜倚在垫子上的男人穿着一身云纹镶边鸭青色深衣。或许是没坐正的关系,他的衣领松松地敞着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却正是那位,青罗馆主将离。
名叫流离的小厮虽是跪坐着,却几乎陷在软垫里。他见将离没有接过手巾的意思,就回手丢在一边,“公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特地出城看枫叶?”
“嗯?”凉滑的声音里满是慵懒不经意,连语调也拖长着。
“公子昨天睡得那么迟,今天还有起早去城外。”流离皱起眉,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您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何必这么辛苦?累坏了身子怎么办……”流离越说越是收不住,絮絮叨叨没个停。
不是第一次。
将离侧了侧身子,继续闭目养神。
他要得到那个少女的痴心,只因为那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她能给他的复仇计划锦上添花,可以成为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仅此而已。
也所以,他每次见叶裳容都是刻意的,都是安排好了的。
甄谷自然是因为他的命令才会对刘家死缠烂打。
茶庄那回也是他故意被人羞辱,就是为了让她看见。
甚至七夕,抢劫的强盗当然是他手底下人假扮的。
至于茶馆里遇见,至于引逗张贵赌钱乃至于输掉倚江楼的,自然也都是他。
将离的心,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仇恨侵蚀,烂透了。如今一刀扎在他身上,只怕冒出来的也不是血,而是浓烈的腐臭。
不过说起那个少女,连他也不得不说声有趣。
有时候将离甚至会想,如果她发现了他接近她的真相会怎么样?
明明心高气傲,明明满心都是报复的念头,但是她却可以每每悬崖勒马。每一次,将离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阴暗在她眼底孳生繁衍。但是每一次她都是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停下来。
真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也罢了,真是那种愚钝到连报仇的法子都想不出来的人也罢了,真能为了所谓的道德而彻底放弃也罢了。那不过是世事常态,那不过是芸芸众生。
偏生她不是。
于是将离忍不住想,如果将她彻底拉下来。将那个少女也拉进泥沼里,与他一样满身污秽的时候,她会怎样?
“公子,到了。”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流离出声提醒。
将离慢慢睁开眼睛,瞥了眼天色。
倒是约定的时辰了。
他坐起身,整了下衣裳就要推开车门走出去。
“公子现在就去?”忙着收拾东西的流离瞪圆了眼睛,“不再歇会了?”
将离没有说话,只浅浅弯起唇角。
那个人虽然一样官家小姐,富贵出身,却不会姗姗来迟。
他下了马车,沿着山路小径向凉亭那边走去。
既然筑亭凿池,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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