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廊前的歆奴。
歆奴依旧一袭黑袍，才半天不见而已，却觉得他又清减了似得。
“公主，方才瓷生前辈吩咐奴才制酒，奴才已经调制好了，只是这酒得等月余方成。”歆奴小心翼翼的答道。
虽然才半日没见，但歆奴却觉得青鸾的目光神色，甚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不一样了。此时面前的青鸾让他觉得比多年未见时的初见还要陌生，也让他不自觉地对青鸾畏服。
“月余？等一个月玄姿怕是就死透了！”青鸾回身再看依旧闲适的瓷生，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她不管不顾的走到瓷生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埕，说道，“还请前辈帮忙再想想办法！”虽说是请，但语气已经非常不善。就连一旁的宋小清都觉得瓷生怕是要发怒了。
谁知瓷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大笑，笑的够了，才懒洋洋的问道，“你就那么想要治好他？”
“当然！”
“就算他有幸留下命来，却也可能不是以前的他了！”
青鸾听出瓷生话里有话，急忙问道，“前辈可否说的明白些？”
瓷生呵呵一笑，面容凄冷，沉声道，“我只问你，若是救了他，但却不是以前的他，你还要救吗？”
青鸾不假思索回道，“当然要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瓷生闻言，低头不语，他下意识的轻抚喉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面色颇为凝重。
“他的命会在，但是溃烂掉的血肉再生不出来了！”
“啊？”青鸾讶然。
“换句话说，他会从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人人厌弃的怪物！小姑娘，你又有什么权利替他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呢？活着，真的就会有希望吗？”
瓷生眸光微动，又将问题抛回给了青鸾。
青鸾嗫嚅着，她真的没有权利替楚玄姿做这个决定。宋小清闻言也垂首不语，他最了解楚玄姿，若是他自己，只怕宁可死也不会愿意当一个怪物。
青鸾深吸一口气，说道，“只要他活着，就有希望！”语气坚定异常，然而其余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看似坚定的青鸾藏在袍袖下紧攥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闻言，瓷生定定的望着青鸾灿若星子的眼睛，半晌，才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只要你不后悔！”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红宝银戒
“我，不后悔！”青鸾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更加剧烈的双手，故作镇定的回望着瓷生。
瓷生泯然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味的与青鸾对视。他在青鸾的眼中除了坚决还是坚决，半晌，瓷生避开她的目光喟叹一声，起身说道，“好，你不后悔就好。”他有着年轻的样貌，声音却像是瞬间苍老了一般。
一直在旁边没有言语的宋小清见瓷生有了动作，觉得自己不说话就不会再有机会，他上前一步跪拜在青鸾身前，恳切说道，“还请公主殿下三思！”瓷生对他这样的反应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侧过身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青鸾没有因为宋小清行了大礼而立刻搀扶他起身，虽然她本来就该这样做。
“难道连你也认为玄姿该死吗？”青鸾故意不看他，目光悠远的投向院墙一角稀稀落落的杂草上。
宋小清闻言哑然，就在方才看到玄姿血肉模糊的惨状，他还暗暗发誓就算赴汤蹈火也要让玄姿活下来，但听到瓷生的话之后，他犹豫了。
或许，死了才是解脱！
宋小清甚至觉得如若此刻传来楚玄姿咽气的消息，不管对谁都是最好的。
“他活着，我还可以再想办法，死了……”最后两个字，青鸾说的很轻，轻到她都听不真切。其实，只有青鸾自己知道，她这个决定完全出于对楚玄姿的愧疚。青鸾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自私的人，现在更自私到要左右他人的命运。
生或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前辈，还请救救玄姿吧……”青鸾的手不再颤抖，她坚定的拍了拍瓷生的手臂，恳请道。
瓷生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他不应该让面前才刚十六岁的少女背负太多人的命运。
瓷生承认，就在青鸾说要救楚玄姿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重担轻了不少。起码不是他见死不救，不是他决定了楚玄姿以后或许会很艰难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由青鸾承担。
此时此刻的瓷生，有些看不起自己为了引青鸾做出决定而以退为进，将责任都卸到了她的肩上。
瓷生的脚步片刻停顿之后，转头轻松的对着歆奴说道，“无源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让他用空中火加速药酒的发酵即可。玄姿在这酒中泡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即可。”
青鸾赶紧吩咐宋小清照办，一刻也等不得。待她再回身，瓷生却不见了踪影。问歆奴，也说没看见。
青鸾明白但凡这样的隐士高人都有些怪癖，也不再追究。
月上柳梢，丝丝风中带着隐隐的温热。青鸾端着托盘独自行走在青石地砖上，心乱如麻。
从回到御珐，每天所发生的事都让她应接不暇。花轻尘死了，花似锦不知所踪，花轻彦又身受重创。
想起花轻彦，青鸾的眼前就浮现出歆奴那张苍白消瘦的面孔。才过了四年而已，再回到御珐皇宫却是物是人非。她曾想过置身事外，如今却处在漩涡之中，难以抽身。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公主，您可回来了！”明珠的声音把青鸾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
她努力对明珠微笑，却怎么都觉得明珠一定会看出她是强颜欢笑。笑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正正颜色对明珠微微点头。
多年相处下来，明珠当然能看出青鸾此刻心事重重，但她不着痕迹的关心道，“公主，此去可还顺利？”
青鸾又点点头，说道，“当然顺利。师傅的伤已无大碍。”她故意将楚玄姿受伤的消息压了下来，吩咐众人都不许到太后那里嚼舌头。
明珠却觉得青鸾明显跟去时大不相同，她周身的气势变得森冷凛然，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换做以前，她一定会亲亲热热的接过青鸾手中的托盘，跟她有说有笑。可现在又是另一番情景。
“公主，方才太后不肯用膳，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奴婢劝也没有用……”
“嗯，知道了。”青鸾沉声答道。
明珠恭谨的跟在她身后，一起来到内殿。只见程若瑾嘟着嘴坐在偌大的雕花酸枝桌前，桌上摆满了格式珍馐美馔。
秋染在一旁哄着，“好小姐，边吃边等公主回来可好？”
“不吃！”程若瑾任性的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秋染端着的骨碟。
“那银丝芋合不合娘亲的胃口？”青鸾看到程若瑾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才真心的笑了出来。一听到青鸾说话，程若瑾眼睛睁的大大的，立时起身迎了上来，拽着她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似得。
青鸾笑吟吟的望着她紧张的模样，调侃道，“娘，快点用膳吧。再不吃秋染姑姑怕是要急哭了！”
程若瑾笑笑，嗔怪道，“我就说青鸾一定不会忘，她还总让我先吃。娘要看着你才吃的下嘛！”说着爱怜的抚着青鸾的额发，眼中满满的疼惜。
青鸾闻言眼中略微酸涩，吸吸鼻子拉着程若瑾坐下。望着程若瑾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还不时对她抿着嘴笑，青鸾便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顿饭，青鸾吃的很少。
从决定了楚玄姿生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再轻松不起来。
程若瑾漱了口，便屏退宫人，神秘兮兮的问青鸾，“娘给你的戒指还用得上吗？”
青鸾抬手看看，红宝银戒还是红宝银戒。她疑惑的望着程若瑾问道，“娘，这个……还能用？”
“当然。”
“怎么用？”
“不知道！”
青鸾望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程若瑾有些哭笑不得。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闲话青鸾才出来。
出得殿外，她抬头望着点缀的繁星的深蓝天空，觉得今日的星都格外璀璨似得，让她怎么也看不够。
青鸾却没注意到，就在这一刻，她手上的红宝银戒像是跟空中一角缀着的那颗最亮的星子产生了共鸣似得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第二百二十九章 鸩酒
青鸾在不安与忐忑中度过了她这一生中最漫长的四十九个时辰。让她更觉得讽刺的是楚玄姿的父亲楚临渊竟然求见青鸾，拜谢她救楚玄姿的恩情。
在楚临渊拜谢过之后，青鸾一连两日闭门不出，别说白鑫等一众大臣，就连明珠都见不到青鸾。
最终，竟是歆奴叩开了青鸾的殿门。
他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闪进门内，四个时辰之后，他不负所望的将青鸾带了出来。没人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用了什么办法。只是，青鸾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她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让人不自觉地仰望追随。
人们都以为青鸾会最先探望楚玄姿，她却独自去了花轻彦的寝殿。
花轻彦的伤势早就恢复如常，但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满面愁容，整日不言不语。
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都被染上了瑰丽的红晕。
微风拂过，夹杂着园中好闻的茉莉花的香气。
花轻彦负手而立在园中一隅，目光悠远的望着天空，怔怔出神。他丝毫没有察觉在他身后站了半晌的青鸾。
“三皇兄的身体大好了？”
花轻彦的身子一颤，僵硬着转回身子，脸上浮起一丝牵强的笑意，“皇妹来了，怎么也没人通传？”说着怒目看向离他丈许远的宫人。
宫人们丝毫没有惧意，只是恭谨的垂下头。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花轻彦都明白他们只臣服于一人，那就是站在园中风姿无限的青鸾。
转瞬，花轻彦收回并不能再让人感到震慑的目光，垂手而立，仿佛青鸾才是这里的主人。
青鸾对于花轻彦的转变假装视而不见，摆摆手，“罢了，皇兄莫要怪责。”
花轻彦耸耸肩，自嘲笑道，“皇兄哪敢责怪。”他的目光投向地面，并不与青鸾对视。
青鸾听出他言语间的不满，望着花轻彦隐没在阴影中的双眸，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隔了一会，花轻彦得不到青鸾的回应，不识趣的说道，“呵呵，只怕用不了多久，御珐也会出一位女帝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笑中满是妒忌。
“承蒙皇兄抬举，本宫也是迫不得已。”
花轻彦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