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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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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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机毕竟是一位才华出众的诗人,有些作品仍然写得很出色。如太康末年他应召北上,在途中所作《赴洛道中作》二首就是。下面是第二首:
远游越山川,山川修且广。振策陟崇丘,案辔遵平莽。
夕息抱影寐,朝徂街思往。顿辔倚高岩,侧听悲风响。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诗中描写行途景象和客游的哀伤,突出表现了孤独与寂寞的心情。他并非单身远行,而诗中的自我形象却好像是孤零零的一人,这主要是为了抒写内在的孤独感。“夕息抱影寐”,不但造语新奇,表现力也很强。“清露”二句,一方面以景衬情,同时也写出了凝视着露珠下滴的寂寞的人。清绮的语言与深沉的情感在这里得到很好的结合。
陆机的乐府诗也不全是模拟,有时在传统的主题中,隐约掺杂了个人的忧患。如《猛虎行》赞美志士不苟得的精神,抒发了自己入洛后功业无成、进退维谷的苦闷。《门有车马客行》写久居在外者与家乡来客的对话,虽是虚构的写法,诗中“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坟垅日月多,松柏郁芒芒”等句,却显然流露着对破灭的故国的怀思。
前人对陆机诗歌的看法很不一致,而对他的文章,则普遍评价较高。代表作有《吊魏武帝文》、《辩亡论》、《豪士赋序》等。《吊魏武帝文》感慨曹操雄视一世,临终却絮絮嘱托身后琐事,见出无论何等伟大的功业,总不能慰解人对生命的留恋,立意新而富于哲理,在吊祭文中也是少见的。《辩亡论》分上、下篇,论述东吴之所以兴亡。其体制、风格略仿贾谊《过秦论》,以铺排笔法写孙策、孙权时代东吴之盛,与孙皓时代的衰败相对照,总结兴国之道在于任贤才、安百姓,亡国之道在于人心叛散。所说的道理并不新颖,但文章中蕴含悼念故国的深情,颇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句式以骈散相参,行文很有气势。此外,陆机所作文体短小、取譬喻以见义的《演连珠》,也以精巧流贯著名。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河南中牟县东)人。他少有才名,热切于仕进,媚事权贵,人品颇遭到非议。但仕途并不得意,所以常常感到苦恼;可是虽有高蹈避世的想法,又不能真正实行。最终被赵王司马伦杀害。
潘岳与陆机齐名。他的文风在追求绮丽、喜欢铺写等方面与陆机一致。南朝人论潘、陆之别,多认为潘较和畅,陆则深芜。这是因为潘岳的作品用语较浅,不像陆机那样深奥,文句的连接也比较紧密。但是,他也很少写出陆机那样精美工致、深于刻炼的句子,在语言的创造方面显得比较平庸。其诗文均以善叙悲哀之情著称,不但为自己写,还常常代别人写。诗歌的代表作有《悼亡诗》三首,是追悼亡妻之作。下录第一首: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帷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周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击犹可击。
意思重复的地方太多,是明显的毛病。而感情真切动人,是其所长。第二首中“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二句更为细致传神。
潘岳的哀、诔文在《文选》中收录了五篇,王隐《晋书》也称他“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其中《哀永逝文》、《马汧督诔》都是名作。他也是一个重要的赋家,代表作有《西征赋》、《秋兴赋》、《怀旧赋》等。无论是哀吊的文字,还是一般的抒情之作,都流露着低沉、伤感的情绪。这不仅是潘岳个人的特点,也反映了时代的特点。悲哀不仅被当作心理事实来描述,而且,作家在这种描述中也追求着富有美学效果的感动。
“三张”之中张协的成就最高。张协(?—307)字景阳,安平(今属河北)人。做过几任官,见天下纷乱,便归隐了。他的现存作品主要是收录于《文选》的《杂诗》十首。其四如下: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汤谷。翳翳结繁云,森森散雨足。
轻风摧劲草,凝霜竦高木。密叶日夜疏,丛林森如束。
畴昔叹时迟,晚节悲年促。岁暮怀百忧,将从季主卜。
从本篇可以看出张协诗的一般特点。大致词采华美,景语多并精于锻炼,状物工巧,与陆机相近。但从整篇来看,张诗比较简净,不像潘、陆那样繁冗。
左思在西晋作家中别具一格。其实左思也不是完全与时代风气相背的,他的《招隐诗》中“白云停阴岗,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等句,华艳工巧,与陆机等人并无二致。但他的《咏史诗》却是以刚健质朴的语言表现了对士族门阀制度的强烈不满,在这种对抗与冲突之中,呈现出激情与力度来。这也可以说是继承了建安文学的传统,所以《诗品》有“左思风力”之誉。
左思(约250—约305)字太冲,临淄(今属山东)人。出身于寒素家庭。妹左芬以文才被召入武帝内宫,左思随之移家洛阳。曾为权臣贾谧门下“二十四友”之一。入京之初,他自然也有求取仕进的企图,却为门阀制度所阻遏,官止于秘书郎。他最后终于退出了官场,而将满腔不平,写在八篇一组的《咏史诗》中。
咏史的题材创自班固,建安以后作者更多。写法大抵是实咏史事,略抒感慨。左思之作,则是借古讽今,抒发个人的怀抱,是咏史诗的创变。诗中也表达了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如第一首“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云云。但中心在于揭露、批判世族垄断政治,而使寒门士人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社会现象。如第二首: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涧底之松,纵然高大挺拔,可是生于卑下之所,竟被山顶的小苗所遮盖。社会也是如此,寒士无所凭依,纵然“英俊”,也只能沉沦下僚。以才德取人而不以势位取人,这至少是统治阶级所承认的原则之一,作者正是基于这一原则,对门阀制度的不合理提出了抗议。
不过,《咏史诗》之所以形成雄迈的艺术风格,根本因素并不在于它的政治批判性质,而在于作者始终自居于很高的精神地位来展开他的政治批判。有这种自傲的精神,才足以与社会的压迫相抗,从而使诗中的感情表现得激荡有力。这在第五首尤为明显: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这诗的意思,其实不过说自己要离开京都,归隐不仕。但没有嗟叹感伤,而是傲视权贵,俯笑王侯,所以意境自然高远。开头两句景象就很阔大,下面“飞宇若云浮”、“蔼蔼皆王侯”,完全是俯视的写法,结末又以千仞高岗、万里长流衬托和象征自己的情怀,始终贯注了豪迈的气概。
《咏史诗》的语言简劲,不重辞采,更无累赘的铺写,虽亦多用对偶,但出语自然而不求工巧,这都是和诗歌的抒情要求相一致的。因为繁缛和过于雕琢的语言,必然造成表达上的阻隔,难以呈露强烈的情绪。前人评左思的诗,喜欢说他“祖述汉、魏”,恐怕这并不是左思的本意。
左思的《娇女诗》也很值得注意。这诗描摹他的两个女儿的娇憨天真之态,写得细致而生动,孩子的好吃贪玩爱打扮,一一呈现于诗人饱含喜爱的笔下,饶有情趣。专写儿童的诗过去未曾有过,《娇女诗》的出现,足以说明魏晋诗歌脱离教化观念而深入日常生活的现象。除了诗,左思还作过一篇《三都赋》,属于传统的京都赋一类,有“洛阳纸贵”之誉。
但在魏晋辞赋已经完全转向抒情短篇的情况下,它终究无力重振传统大赋的声威。
西晋覆灭、东晋初建之际的重要作家,有刘琨和郭璞。他们的主要创作也是诗歌,但内容风格却很不同。刘琨的诗仅存《扶风歌》、《答卢谌》、《重赠卢谌》三首,表现了一个爱国志士的热情与悲痛;郭璞的诗,则以《游仙》为题,歌颂高蹈遗世的精神。这反映了当日的士人在动乱危难的环境中不同的人生态度。
刘琨(271—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出身士族。早年好老庄,喜清谈,也是贾谧“二十四友”之一。后来天下大变,他经历国破家亡,意识到个人对于社会、政权的责任感,于是指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答卢谌书》),这是时代造成的思想改变。怀帝、愍帝时,他任刺史、大将军等职,在北方辗转抗敌,屡败而无悔。最终被同他结盟的幽州刺史段匹碑杀害。刘琨仅凭一腔热血出生入死,面对中原瓦解之势,自知只手擎天,绝无此理。家国之痛,英雄末路之悲,发之于诗,既慷慨激昂,又沉痛无比,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扶风诗》写道: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
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
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
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
麋鹿游我前,猿猴戏我侧。资粮既乏尽,薇薇安可食?
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穷。
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匆重陈,重陈令心伤。
此诗作于刘琨出任并州刺史时。行程中路途艰险,四处是敌,刘琨以少击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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