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景臣手一挥，说道：“顾大人客气了，你且去便是。”
黎笙用手把玩着自己一绺头发，听见这话，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起身与顾览走了。
二人一路无话，他们对季府都是极其熟悉的，日光正好，黎笙只是低头向前，不知走了多久，顾览忽然停步。
黎笙也及时收脚，生怕撞到那人身上。
他们此时停留的回廊，正是那年季月遥生辰之夜，顾览表白的地方。
“阿笙，你可知，我对你，与对月遥，是不一样的。”
那日顾览此话一出，她的酒已然醒了一半。黎笙喝醉，不过是头晕犯困，脑子却是清楚的。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微阖的双目顿时睁得老大。
眼前的男子俊逸的脸上有可疑的红云，漆黑的眸子溢出一汪水。
“咳咳，你说你什么不一样？”
顾览抬手将黎笙散落的碎发向后顺了顺，轻声说：“我待月遥，只有兄妹之谊，待你，却存着爱慕的心。”
黎笙目瞪口呆。后来，顾览又说了一大堆柔情的话，她都浑浑噩噩的听了，末了，顾览见她那般，只得无奈的笑笑，送她回了房间。
黎笙睡醒后，坐在床边反思，自己如何勾的顾大公子芳心暗许，左右想不通透。她平日看过几本闲书，听得几出戏剧，深觉那浊世佳公子说什么也和自己沾不上边，于是下定决心规劝顾览悬崖勒马。
待到见了面，又不知说什么好。顾览带她越发温柔关怀，连季月遥这等心眼不太活泛的孩子都看出了端倪，偷偷问过她。
黎笙跟她讲了，小季一拍大腿道：“好个小白脸顾览，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看他身无二两肉，怎能配的上你，快去打断他的腿，绝了他的念想。”
黎笙深觉小季是个不帮忙反添乱的主，于是不再搭理她。季月遥却甚不识相，见了顾览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弄得顾览哭笑不得，黎笙觉得挺对不住他，于是二人出去便不带小季了。
单独相处的多了，黎笙觉得顾览其实颇为合自己心意。人长的不错，性子也好，是黎笙十五年来见到的最为出色的男人，当然不包括他爹。黎笙没见过娘亲，黎子钦也未曾提起，山寨里的贼公贼婆们平时也是吵吵嚷嚷，并不像戏文里那样的脉脉情深。现在遇上顾览，她觉得他没有什么与自己犯冲的，便不知不觉接受了他的心意。
黎笙向前迈了一小步，便是顾览人生的一大步。当黎笙慢悠悠的说“我瞅着你极好的，我也喜http：//。欢你看看吧”的时候，顾览的心被喜悦撑得满满的。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与黎笙的亲密，自然作为坏事传到了顾览他爹的耳朵里，接下来的事在黎笙看来便比较狗血。无非是门第礼教各种桎梏势要拆开二人。
当真正走到那一步的时候，黎笙的心里还是有了异样的感觉，她当时不知道，多少年后当她真正明白的时候，只是生出淡淡的遗憾。
那时顾览握着黎笙的手，急切的要她不要灰心，给他时间，他要变得强大，能主宰他的家族，他必会迎娶黎笙。
是黎笙先放开了手。
“这些日子，我看着你辛苦，不知为何也觉得很苦了。”黎笙拍拍脑袋，清澈的眸子凝视顾览，“我只觉的和你一起很舒服，现在弄成这样，大家都难过了。其实啊，我以前还真想过嫁给你会是什么样子，住在你家的大宅子里，看着一群低眉顺目的奴仆。早上起来，请安，吃饭，回房坐着。中午吃饭，回房坐着。晚上吃饭，回房睡着。你知道，我没试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想你待我那般好，我又很是欢喜你，为了你一试也并无不可。”
黎笙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呢，我瞧着这情势，即使我愿意，你家也是万万不能容我的，我倒是不在乎你家里的那些人，只是，我突然想到，若是将来我过不了那样的生活，我定会离开你，你可怎么办呢？我欢喜你，便不想见到你难过，所以，咱们之间，还是算了吧。”
黎笙记得说完那番话后顾览的神色，似乎一切悲喜都与他无关，他只静静的望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魂。黎笙不看他伸出的手，转身走了。
至此，二人便不相见了。
这会在这回廊里，黎笙的思绪飘啊飘，飘到一年前的表白之夜，飘到几月前的决绝之时，终于还是飘了回来。
“那天的话，我记着了，可是我不接受。”顾览认真的说，黎笙被他的目光灼到，有些不自在。
“阿笙，等我，我定会给你一个家。”
黎笙突然笑了，伸了伸胳膊，看向顾览，说：“其实呢，我并不想要一个家。”
顾览一滞。
“对我来说，哪里都可以是家，清风寨也好，季府也好，我将要去的青岚也好，没有什么是我舍不下的，没有什么是我紧抓不放的。你瞧，我这人心肠委实不怎么好。顾览，我不是不喜http：//。欢你，也不是不够喜http：//。欢你，只不过我们之间差了些什么，其实不是像你爹说的，我不适合你，而是你不适合我。”
黎笙走上前，牵起顾览的手，轻轻握住。“即便我走了，我想我还是会喜http：//。欢你的，虽然不晓得能持续多久。你是很好的人，想做什么便去做，但不要为了我，你应该为自己去做。我不等你了，因为我很懒。我们都好好的，这样就好了呀。”
“阿笙……”顾览温润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悲伤潮水般涌出。
哎，怎么样才能快刀斩乱麻呢。黎笙心中烦闷。
“顾大人。”蔚景臣手持折扇，翩然走来。“那边已经摆好午膳，黎儿早上便没吃，想必已饿了，不如先用饭吧。”蔚景臣很是亲切。
黎笙摸摸肚子，这会子光顾着苦口婆心，连饿了都没觉着。不过，这跑腿的活，蔚小侯怎地亲自上阵。
顾览凝视着黎笙，努力留住最后的印记，像是终于明白什么，深深的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不见了情绪。
“下官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请告辞。”顾览一揖，继而把手放在黎笙的肩膀，说：“阿笙，你走时，我会送你。”不等回答，移步离开了。
日光倾城，隐没那挺拔的身姿。
黎笙暗不可察的握了握拳头，又松开，瞥了蔚景臣一眼，说：“走啊，吃饭去。”
二人并排而走，蔚小侯爷拿着扇子忽悠了两下，突然道：“你的心，还真是硬的很呐。”
黎笙也不看他，“堂堂侯爷，不去处理国家大事，跑来听侍卫的墙角，还真是特别。”
“此言差矣，本候向来关爱下属，不过见你为情所扰，想来开导一番罢了。”
黎笙脚步一顿，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一眼兀自陶醉的蔚小侯，嘟囔了一句：“真是魔怔了。”
出发那天风和日丽，季月遥擦眼抹泪，本想尽情大嚎一番，无奈林占站在一旁，只得克制，结果呜呜嘤嘤的声音状似女鬼。季云也红了眼眶，笑道比哭还要难堪几分。顾览一身青衫，垂目不语。
黎笙没什么家当，轻装上阵。与众人一一握手，面带微笑，潇洒的紧。
握到顾览处，黎笙轻轻说道：“保重。”
顾览看着黎笙莹润的小手，白玉镯子衬得那纤细的手腕更加白皙，心中不由一紧，他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当日他送与黎笙的镯子，声音暗哑：“你，还带着，我很开心。”
黎笙不以为然的笑笑，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放在家里给我可不放心，我带着，出去也好显摆显摆。再说，到底做个念想吧。”最后一句已是低不可闻。
顾览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悲伤，再控制不住，忽的把黎笙拥入怀中。
大伙都有些傻眼。
黎笙到底淡定，小手拍拍顾览的脊背，也不挣脱，任他抱着。
蔚景臣又不适时出声：“时候不早，该上路了。”
怎么这么像送我去法场的词儿，黎笙暗自诽谤他。
顾览紧紧的拥着怀里的姑娘，再松开时，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
黎笙伸手抚了抚他的嘴角，体贴的说：“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怪丑的。”
季月遥挥舞着小手绢的身影渐渐远去了，黎笙自上车后，未再回头，也便看不见，顾览滑过眼角的一滴泪。
第9章 第 9 章
蔚景臣撩起帘子，看着顾览等人的身影渐渐不见，转头看着黎笙。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咽了，然后整个人倚在靠背上，似在想着什么。
黎笙也不搭理他，她的心中有淡淡的难过。
蔚景臣这会没趣，又和黎笙说话：“我说你心狠，你还真是狠，刚刚连头都不会，我看那顾大人的眼光可是一直追着我们的马车呢。”
黎笙烦他，心想这人比寨子里的大娘们还要多事，嘴上顶他：“您眼神真好，那么远都瞧得见。我就算回头了，你能让我回去吗？”
“不能。”
“这不就结了，我就算头转到抽筋你还是不放我，我费那劲做什么。”
蔚景臣换了个姿势，笑了。
行了一天，将晚时来到一个镇上，寻了间客栈，众人住下。黎笙看那个出面打点住宿事宜的侍卫眼熟的很，想起来那就是当日在清风寨出面呵斥她的人，瞅着想个高级侍卫，于是凑上前去套近乎。
“这位大哥，这位大哥。”
程无听见有女子叫她，一回头，看见黎笙不怀好意的笑，不知怎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要咬不准侯爷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女山贼同行，还收了当侍卫。瞅瞅着小身板，能做啥？
“大哥，侯爷住那间房啊？”黎笙笑眯眯的问。
“这……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程无后退一步，比较警惕的看着黎笙。
“木事木事，侯爷肯定的住最好的房间吧。”
“那是自然，不过这客栈条件有限，那个天字一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