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是来寻公子的么？”
她容貌虽毁，嗓音却是无与伦比的细腻轻柔，在这样冰寒之地宛若拂面的醉人熏风，阿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千音紧绷的身子渐是放松，双手抱拳深深揖礼道：“我们确是来求见曹公子的，还请姑娘代为传禀。”
那女子微微垂首：“跟我来吧。”再开口，似是带了笑意，“小子，说错话了吧，我的年纪足可做你娘亲了。”
转身不过走了一步便又消失在雪原之上，千音犹是凝着笑，似乎一点也不觉方才的奉承话说得过分了。
阿絮好奇得不得了：“喂，你认识那个什么曹公子？”
他轻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听说十几年前有个曹姓公子，风流俊美，又极为雍容尔雅，大江南北都慕其美名，不求名分跟在他身侧的女子数不胜数。而后好景不长，他突然身染怪疾，定要在苦寒之处，茹毛饮血才能生存，原本英俊的容貌变得半人半鬼，甚至长毛覆身，长出如野兽般的獠牙。”他叹了声，又道，“我只知他极爱南来的秋雁，而荻云山又常年冰封雪盖，人迹罕至，方才说出他的名字也只是赌一赌罢了。”
隐于山坳间的洞穴并不宽敞，仅凭一线残阳的光亮他们瞧见洞中最深处影影绰绰坐了个人，那人缓缓开口，嗓音如磨在地上的沙粒一般粗嘎：“听说你们要找曹公子？”
若萧抱拳道：“正是。”
“这里没有什么公子，只有个不人不鬼的怪兽。”
若萧复又揖礼：“君子难求，我们历经艰难，上得荻云山，只为求见真真正正的风雅仙人，阁下何苦自贬呢。”
那人沉默良久，才沉声道：“你们能称一个中年妇人为姑娘，把一个貌不如鬼的家伙夸为仙人，也罢，能在一天之内找上山的，必不是普通人，我也不为难你们了，只问一个问题，答得好了方可问所求之事，不过我也没那么大方，必不会白白帮你们的。”
若萧笑道：“请讲。”
“世上最美的女子是谁？”
“哈，这还不简单！”楼观日击扇道，“便是那始终未能见真容的霏凤公主！”
阿絮暗骂道：哼，你这家伙竟想风流到我的头上！
移过眼却望进元曦温和的眸子：“阿絮。”
她心中一动，险些未听见重云的回答：“在下的娘亲。”
若萧一笑：“我和重云所见略同。”
那人便转向一直沉默的千音：“他们说完了，你呢？”
暝暝的光线中依然能看见他清逸的微笑：“自然是阁下身边的这位女子，华容婀娜如洛神也不过如此。”
这算什么答案，那女人满脸是疤居然能与洛神媲美？阿絮咬着唇颇为不解。却听那怪人道：“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若萧忙上前：“可否移步说话？”
见若萧与那怪人一同消失在黑暗中，阿絮才回过神来：“哼，怎么就被你这臭骡子给猜中了呢？”
千音笑而不答，她便只好转向元曦：“你知道为何他要说那女子最美吗？”
“因为那人双眼已瞎，凡事都需要那个女子照顾。”
阿絮一呆，细想来果然如此，原本姬妾成群，享尽荣华，可落了难只有这一个女子在身边不离不弃。她脸上的疤痕定是在这样极寒之地受冰雪伤冻、烈日灼晒，如此艰苦的境遇，能相伴十数年，无微不至的关切照料，在他心中怎不算是最美呢。
她才刚想通又轻叫起来：“好啊，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却把机会让给他，我说怎么会有那么些奇（…提供下载…）怪的答案呢！”
元曦却道：“我们所言都是真心，而千鹰只不过是嘴巴动得太慢落到了最后，便只有说出那个答案了。”
是么？那若是让你说出真心话，你会说谁？阿絮偷偷瞟一眼那黑暗中模糊的面容，胸口的那一点忧思缓缓弥漫开来。
若萧终于出来了，旁侧的洞穴中又传来那粗哑的声音：“好了，你们要的我已给了，那么也该轮到我讨点报酬了吧，方才答对我问题的那位公子请进来。”
楼观日脸色一变，伸手阻止道：“前辈，可否由我代他？”
说罢不由分说快步掠去，千音来不及拉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本以为不过片刻，谁知过了快半个时辰楼观日才姗姗而出，千音一把扶住他，转首说道：“若萧，我们赶快下山！”
纵是阿絮不懂江湖事，也知楼观日是耗尽了内力，疲惫不堪，她从未见过千音这样显而易见的急迫，印象中，他一贯的从容冷静，哪怕是自己，也鲜少引出他真正的情绪吧。
“你何苦如此，是我的事就该我去应对！”
楼观日仍是懒洋洋笑着：“上回是我自作聪明，不肯听你的安排，我后悔了很久很久，这一次算是还你了，否则就你这身板，啧啧，还是我去的好。”
千音猛地闭眼，紧了紧手，轻道了声：“多谢。”
下山途中，阿絮忍不住问道：“楼大少，你的身子不要紧吧？”
虽是惨白着脸，楼观日依旧在笑：“小丫头放心，我一时还死不了。”
她松了口气，玩笑道：“你还是早早交代了遗言的好，免得我们操心你的身后事。”
楼观日摸摸胸口：“我哪有什么身后事啊，顶多劳你们葬我的时候把这柄扇子一同埋了。”
元曦奇道：“死了还和随身兵器葬一处？你莫非是个武痴？”
楼观日只是敛眉而笑，并不作答，阿絮琢磨了半天，试探道：“楼大少，那扇子是你心爱的女子所赠对吗，上面的诗也是她临的，所以你不准旁人触碰，一直珍爱非（…提供下载…）常。”
楼观日一怔，旋即苦笑道：“你对旁人的事都那样冰雪聪明，怎的就对自己的事这样懵懂？”
阿絮一时无言，转而又问：“他为何要你的内力？”
谁知他却摇头：“不知。”
阿絮看向千音，他只带着了然的笑默然不语，便只得转向若萧：“大哥……”
若萧本不想说，此刻心头微升起一丝惆怅，便开口道：“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想拼尽最大可能地保住身边的那个女子。”
阿絮黯然：“看来他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若萧却是讥诮不已：“我们给他留下活路，他又什么时候放过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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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火速下山，也不急歇息便日夜兼程赶赴最近的湛澐驿，看着那些个严谨到瞧见杨家大公子来了还固执地索要玉珏的仆从，阿絮头一次觉得万分亲切，只是不知爹爹来了，他们是否还是这副鬼模样。
心情总算是放松下来，舒舒服服沐浴更衣，挽发梳妆，从镜中看去，这张平庸的脸似也秀气了几分，眉目间宛然清丽可人。扳扳手指，离开那个肃杀森严的宫门禁地也已一月有余了，她一直不愿去想的那个结果，是否不想便不会存在，便会有奇迹从天而降？她知道梦亦只是梦，睁了眼一切便是空谈，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该怎样才不算虚度呢？
托着腮思量了好＇TXT小说下载：。。＇久，估摸着那人也休息够了，便匆匆出门去。蹑手蹑脚走近屋子，直直推门而入，本想吓唬那人，却一眼便愣住。只见他当桌而坐，依旧朴素的青衫罩在身上，颈间微敞，露出玉白的肌肤，窗外徐风轻拂，勾起衣角翻飞如一团飘渺的烟云。
阿絮瞧了两眼，脸渐渐发烫，又见他一手举着书卷，一手执杯品茗，长发散在肩际，竟是未干，便奇道：“刚沐浴过吗，你怎的比我还慢！”
他抬眼轻笑：“和他们商量了一阵才去沐浴的，自然没你动作快了。”
她明白是在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呢，也不知那锦囊里写了什么，此刻却也没兴趣知道，又问：“楼大少没事吧？”
他轻点下头，忽然掩口咳一声，阿絮忙抓住他的手：“你看，还是着了凉吧，说什么内力高深就寒暑不惧的，还不是无济于事！”
千音反手握住她：“只咳了一声，没什么大碍的。”
“哼，谁知道我来之前你有没有咳呢！这几日赶路辛苦，你又总是憋着忍着！”阿絮不依不饶。
他安抚道：“好了好了，我能有什么事，有人可比我辛苦多了，他代我受耗尽内力之苦，我咳几声又算得了什么。”
“他？内力虽不能立时补回，可在我爹爹的地盘上一定把他调养得比原来更结实耐打，你就放心好了！”
千音失笑：“结实耐打，当他是沙袋么？你这丫头可真是口无遮拦。”
阿絮甜甜笑着，搬了凳子坐在近旁：“好啦，我知道他对你好，他是你的好兄弟，我自然也会对他好的！”
他听了抿唇一笑，举杯正要入口，却被她抢过，左看右看一番：“这茶有那么好喝么，我爹爹也是成天杯不离手，且让我尝尝看！”
说罢扬手一饮而尽，细瞧他的脸，仍是波澜不惊，似连眼都未眨，不免失望：“这里的茶虽说比外头好些，可也还是清苦滋味，未见有多好喝，你上次在苍宫喝的那个酒才是窖藏的极品呢，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也就你们来了才开封的！”
话甫一出口她便知说错了，忙捂住嘴偷眼看去，他又斟了杯茶，一口一口抿着，也不看她，一副漠然的模样。阿絮咬着唇忸怩了一阵只好认错：“我以后不喝酒了，你不喜（…提供下载）欢我就不喝，一定改喝茶，行不行？”
环着他的胳膊，一双美目殷殷而望，总算看到那嘴角微微向上一挑，心下一松便道：“这城里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明天我们出去逛一逛？”
看他点头应了，便似孩子般乐得直拍手，他放下茶盏，定定望着那笑靥如兰，不知不觉间竟是痴了。
阿絮开心够了，刚一回眸又看到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一颗心瞬时便跃跃不止。攀上他肩头，感受那柔暖的气息吹拂颈侧，渐渐地，轻触上肌肤，彼此印下一抹茜色。这一点朱砂就像是冰雪间乍然绽放的妖艳红梅，纵是冷雨轻寒，也不瘦损一分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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