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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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橙-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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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杯热茶吗,先生。有茶叶。”

“没工夫,”他摇动着,皱着眉瞥我一眼,仿佛用尽了世界上的全部时间。“没工夫,对吧?”他傻乎乎他说。我把茶壶炖上说:

“是什么风吹得大驾光临?出了什么毛病?先生!”

“毛病?”他狡黠地问;弓起背瞧我,还是摇动不止。此刻他瞄到桌子上的报纸广告——满面春风的年轻姑娘乳峰高耸,在推销“南斯拉夫海滩之光”。他仿佛两口就把她吞下了,说:“你为什么会想到出毛病?你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哪?”

“只是说惯了,先生。”

“呢,”德尔托得说,“我对你也说惯了,小同学,你要注意啊,你非常知道,下次就不是教养学校的问题噗,下次就是送上审判台了,我嘛是前功尽弃。你若对自己可怕的一生毫不在乎的话呢,至少也该为我稍微想想吧;我为你出过力流过汗的,悄悄告诉你吧,我们每改造失败一个人,都会得到一颗大黑星;你们每有一个人进铁窗,我们都要做失败忏悔的。”

“我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呀,先生。”我说。“条子拿不到我什么证据的,兄弟,不,我是说先生。”

“别这样花言巧语地谈论条子,”德尔托得厌烦他说,但还在摇动旧摇椅,“警方最近没有抓你,并不意味着你没有做脏事,你该心知肚明。昨夜打过架,是不是啊?动过刀,还有自行车链子什么的。某个胖墩有个朋友在发电厂附近,被连夜抬上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全身被砍得很难看;对吧。已经有人提起你的名字,我的消息,是通过正常渠道传到我这里的。还提到你的几个弟兄,狐群狗党,昨夜似乎发生过不少杂七杂八的脏事呢。咳,还不是跟往常一样,谁也证明不了谁做了什么,但我警告你,小同学,我始终是你的好友啊,在这个令众人悲愤、戒备、恼火的社区中,我是惟一诚心诚意拯救你的人。”

“我非常感谢,先生,”我说,“心悦诚服。”

“是啊,你不是已经很感谢了嘛?”他近乎冷笑着。“注意一些就是了,对吧。我们所掌握的,比你自己承认的要多,小同学。”接着他以万分沉痛的口吻说,尽管仍然在摇动着旧摇椅:“你们这些人到底中什么邪啦?我们正在研究这个课题,已经搞了要命的近百年了,却毫无进展,你的家庭很不错,父母很慈爱,脑袋瓜也不赖。是不是有什么魔鬼附着你的身?”

“没有人向我灌输任何东西,先生,”我说。“我已经长久没有落人条子之手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德尔托得叹息道。“是太久了,还怎么保持健康。据我估算,你快到落网的时候了。所以要警告你,小同学,放规矩点,不要让漂亮年轻的长鼻子蒙尘,对吧。我的意思清楚吗?”

“就像清澈的湖水,先生,”我说。“就像盛夏的蔚蓝天空一样清楚。包在我身上吧。”我朝他露齿一笑。

他离开之后,我一边泡一罐浓茶,一边顾自笑着,瞧德尔托得一伙所操心的这档子事吧。好吧,我行为不良,打家劫舍、打群架、用剃刀割人、干男女抽抽送送的勾当,如果被抓就糟了,弟兄们哪,人人都学我那晚的举止,国家不是乱套了?假如我被抓住,那就是这里呆三个月,那里呆六个月,然后,正如德尔托得所善意告诫的,尽管我的童年充满了和善亲情,下次就得投入没有人情味的兽园中去了。我说:“这挺公正,但很可惜,老爷们,因为牢笼生活我实在忍受不了啊。我的努力方向是,趁未来还向我伸出洁白的手臂的时候,好自为之,再也不要被警察捉了去;要提防别人手持刀子追上来刺一刀;不要在公路上钊车,以免金属件扭曲、碎玻璃飞溅,鲜血喷洒,凝成最终的合唱。”这话很公允,但是,弟兄们哪,他们不厌其烦咬着脚趾甲去追究不良行为的“根源”,这实在令我捧腹大笑。他们不去探究“善行”的根源何在,那为什么要追究其对立的门户呢?如果人们善良,那是因为喜欢这样,我是绝不去干涉他们享受快乐的,而其对立面也该享受同等待遇才是,我是在光顾这个对立面。而且,不良行为是关乎自我的,涉及单独的一个,你或我,而那自我是上帝所创造的,是上帝的大骄傲、大快乐。“非自我”是不能容忍不良行为的,也就是政府、法官、学校的人们不能允许不良行为,因为他们不能允许自我。弟兄们哪,我们的现代史,难道不是一个勇敢的小自我奋战这些大机器的故事吗?对于这一点,我跟你们是认真的。而我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喜欢做才做的。

在这喜气洋洋的冬日早晨,我喝着非常浓配的茶,里面搀了牛奶和一勺一勺一勺的糖,我天性喜欢喝甜的。我从炉灶中取出可怜的妈妈为我做的早餐,是一个煎蛋,别无其他,我又做了土司,煎蛋、土司、果酱裹在一起吃,不顾规矩地发出响声,一边拼命地嚼吃,一边还看着报纸,报纸上触目皆是的,是寻常的消息,超级暴力、抢银行、罢工;足球运动员扬言:不加薪,星期六就不踢球,直吓得人人发呆,他们真正是些调皮捣蛋者。他们又搞了太空旅行;还有屏幕更大的立体声电视;用黄豆汤罐头的标签可以免费换肥皂片,惊人的让利,一周内有效等等,直看得我发笑。有一篇大文章纵论“现代青年”(指我,所以我致以鞠躬,拼命笑),作者是某某聪明“绝顶”的光头。我细细拜读了这篇高论,一边嘟噜嘟噜地喝茶,一杯一杯接一杯,还啃完了黑土司蘸果酱和煎蛋。这位学问渊博的作者说了一些老套套,他大谈所谓的“没爹娘教训”,社会上缺乏真正高明的教师,去狠揍那些无辜的傻瓜,把乞丐式劣根性逐出体外,使他们呜呜哭着求饶。这些傻乎乎的文字真令我喷饭,不过,能在报纸上追踪到自己在夜以继日地制造的新闻,味道真是不错嗳,弟兄们哪。每天都有关于“现代青年”的情况,但该报登过的最好内容是一位穿立式领衬衫的大伯写的,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以上帝仆人的身份发言的:“原来是魔鬼逃出了地狱”,它如雪貂一般钻进了年轻无辜的肌肤,成年人应该对此负责,因为他们的世界充满了战争、炸弹和胡话。那话说得对。他是半仙,明白事理。所以我们年轻无辜的孩子无可指责。对对对。

我等无辜的肚子吃饱,呃得呃得打了几个嗝之后,就从衣橱里取出白天的布拉提,打开收音机。电台在播送音乐,是很好听的弦乐四重奏,克劳迪斯·伯德曼作曲,这是我所熟悉的。我想起了曾在这种“现代青年”文章中所看到的观点,不由得一笑,他们认为鼓励“积极的艺术欣赏”可以改良“现代青年”。“伟大的音乐、伟大的诗歌”会抚慰“现代青年”,使其更加“文明”。文明个鸟,生梅毒的卵袋。音乐总是令我表现得更加壮怀激烈,弟兄们哪,使我觉得就像上帝本人一样万能,准备拿起棍棒作闪电进击,令男人女人在我的赫赫威力面前鬼哭狼嚎。我洗好脸,净好手,穿好衣,我的日装颇像学生服,蓝色长裤,毛衣上织着A字,代表亚历克斯。我想,至少有工夫去一趟唱片店,还有音乐刻录店,反正口袋里花票子满满的。要去看看早已预订的立体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调即合唱交响曲》,是L。穆海维尔指挥埃山交响乐团录制的“卓绝艺术”。于是我出发了,弟兄们哪。

白天与黑夜大不相同。黑夜是我、我的哥们和所有其他纳查奇的天下,老年中产阶级则躲在家里痴迷于傻乎乎的全球转播,但白天是老人们的好时光,况且白天的警察、条子总是显得格外多,我在街角处坐公共汽车,到市心站下车,再往回走到泰勒广场,我曾光顾无数次的唱片店就在那里。店名傻乎乎的,叫“旋律”,但地方不错,新唱片一般进得很快。我进入店堂,里面的顾客只有两个小妞,一边吮吸棒冰(注意,如今是隆冬),一边在乱翻新到的流行唱片——“约翰尼烧光”、“史大希·克洛”、“调音师”、“与爱德和伊德·莫洛托夫一起静静躺一会儿”之类的垃圾货。这两个小妞的年龄不可能超过十岁,好像跟我一样,显然也已决定上午不走进那学问高墙内。可以看出,她们早将自己看做大姑娘了,因为一看见你们的“忠诚叙述者”,她们便扭动着屁股,而且胸脯是垫高的,嘴唇上滥施口红,我走近柜台,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与里面的老安迪打招呼,他自己始终礼貌待人,乐于助人,真正的好人,就是已经谢顶,而且精瘦精瘦的。他说:

“啊哈,我了解你的需求。好消息,好消息。已经到货了。”他举起乐队指挥般的大手,打着拍子去取。两个小妞开始咯咯笑,毕竟年纪还小嘛,我瞪了她们一眼。安迪很快回来了,手里挥动着《第九交响曲》亮闪闪的白色大封套,嗨,上面还印着贝多芬本人那犹如遭到雷击般的浓眉凝结的面孔,“拿去,”安迪说。“要试放一下吗?”但我情愿回家用自己的音响放,闭起门来独自听,真是小气鬼,我摸出钱来付账,一个小妞说:

“你买了谁的?大哥。什么大,只买什么?”这些小姑娘说话方式很特别。“天堂十七流派?卢克·斯特恩?高格尔·果戈理?”两人都笑了,身体摆动,屁股扭捏。突然我有了计策,内心骤然一阵痛苦和狂喜,差一点令我跌倒,近十秒钟透不过气来,弟兄们哪。我回过气之后,就亮出刚刚清洁的牙齿说:

“小妹妹,你们家里有什么机器,可以放出模糊颤音吗?”因为我看出她们所买的唱片是青少年流行歌曲。“我看只有小型便携机吧,就像野炊时带的。”她们听了便把下唇伸出。“跟叔叔来吧,”我说,“听点正宗的。听听天使小号和魔鬼长号。请赏光。”我鞠躬行礼,她们又咯咯笑,一个说:

“哟,我们肚子饿了。哟,我们很会吃的。”另一个说:“对,她说的对,一点没错。”我就说:

“叔叔请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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