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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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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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欠尽管已压低了语音,但语调依然高拔尖锐:

“错了。”

他载指龙舌兰道:“我是生气她这样喝‘崩大碗’!那是糟塌了好酒!”大家都觉得这小厮可真放肆:三分颜色上大经,这小伙子敢情以为高攀了铁名捕的交情就可以放肆了呗?

但龙舌兰可是娇恣骄纵得出了名的!

只见龙舌兰脸上在暮色掩映中,也红一阵白一阵的看得分明,却还听小欠不屑地道:

“‘崩大碗’是这样喝的么?要喝,得仰脖子一气干足,再咬一块碗,嚼烂吐了,这样酒味才够呛、够冲、够炸!”

他还加了一句:“不会喝却要显威风,喝‘女儿红’、‘眼儿媚’、‘铃霖雨’去吧,别碰我的‘崩大碗’!”

龙舌兰听得倏然伸手,抓住了桌上一个满盛了酒的大碗。

陈风和麻三厅都暗忖:陈心欠这回能发不能收,只怕要糟了!

只听铁手率先道:“难怪这儿的碗大都多崩缺。”

却听龙舌兰道:“原来是这样喝‘崩大碗’的。”

说着站了起来,玉首一仰,手腕一抬,酒就从喉里直滚下去。

只见有小量的酒,沿着龙舌兰的脖子直泻入衣领胸衣里去。

尽管暮色深浓,但却更显得龙舌兰的头胸轮廊是那么匀美,那么白皙,这仰首灌酒的姿势形成了一种惊心的媚,连久经阵仗的陈风和圆滑世故的麻三斤瞥见了,一是目光一时移不开来,二是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尤其是见到龙舌兰的胸襟渐渐深黛了一大片,大概是从里面沾了酒倒染湿了出来之故吧,大家着实是连心跳都像下下敲在鼓面上。

没料小欠仍不放过,冷峻的说:“这次‘崩大碗’是喝对了,但酒却不是这样喝法!”

要知道这京师第一紫衣女神捕龙舌兰,一出道就连破三数十起大案,家世又好,人又出落得漂亮,在京城里、武林中对她起君子好逑之心的,不知凡几,什么甜言蜜语、奉迎阿谀语都听遍,在情在理、论公论私、以文以武,大家对她莫不千依百顺,诸般迁就,而今这一名小伙计,却像在要找她的碴,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听龙舌兰道:“哦?不是这样喝酒的?那倒要请教了。”

说的话居然还跟铁手的语调一般心气平和。

小欠居然也“当仁不让”,拿着酒坛子就作示范:

“许多人为显自己海量能喝酒,抓住坛子、碗杯什么的,就往嘴里直灌,结果,八成的酒都是流泻了,只不到一成入嘴里。这叫饮酒吗?不,这叫倒酒、以酒冲凉、浪费了酒,那是不懂得珍惜酒的人才干的荒唐事!这叫海量么?不,只是牛饮、以酒当水、侮辱了酒,那只是好逞威风却不知自量的人才做的鸟事!”

他说完后,又把酒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似乎还意犹未尽,很有点悻悻然。

这会儿,大家扭头望望这小欠,又转首过去看看龙舌兰:

看这娇纵惯了的小姑娘这回怎么说。

看那骄傲非凡的女神捕怎么个反应。

三、冷和冰

只听“骨”的一声,龙舌兰好像不知把什么东西吞落到肚子里去了,居然还温婉地笑道:“好啊,小欠,你这回倒教会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喝酒,我可欠了你一个情了。”

由于她很少温婉待人,然而她还是个天性温婉的女子,而今温婉起来,映着夕照余晖一照,美得竟似没有一句形容语言是溢美之辞,也不会有一句赞美的话会言过其实。虽然在场的谁都没去赞她。

陈风、麻三斤两人阅人眼丰,什么美人没见过,但此际里,竟都似痴住了。

这次连小欠也不例外。

而且这回教陈凤和麻三斤也在羡艳之余,也心里震惊,私下交换了几句话:

“原来这女子是不简单,连这口气都能忍得下来,不愧能当女神捕。”

“倒看不出来:她看来好大喜功、自大轻慢,原来是因人而异的。要忍气时,却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只不过,对小欠这么一个小伙计,需用得着铁二捕头平辈相交,龙女神捕拜服么?”

“我看……他们可能认出这小厮来路可疑,别有居心,可能,凭了他可以对付孙青霞。”

“这个大脾气的小伙计有那么厉害?嘿!不过,铁二捕头跟龙女捕头心里头都有密谋,这点倒是真的。刚才跟咱们聊着半天不到,他俩人儿已耳际鬓边厮磨一阵,敢情是另有隐衷。秘而不宣,还故意让咱们隔了一层。”

“那也难怪。你又不是跟龙姑娘有亲,他们俩是一道来的一道上的人,抓拿姓孙的直娘贼事儿,自然不想让咱们争了功。”

“争啥功?咱们要是自行解决得了孙青霞那王八羔子,还用得着耗到此时此际,惊动八方四面请求的么!”

两人悄悄的交换了意见,脸上,却仍是笑着,似在聊一件全不相干的事。

其实,他们是猜错了龙舌兰与铁子刚才那番低声对语的内容。

不过也不全错。

龙舌兰和铁手倒有意让麻三斤和陈风听不清楚、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那番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他们以为我认得孙淫魔的样貌,其实我也没跟他朝过相,是苏眉画了一张'奇書網整理提供'他的模样,我也认不准。——却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们?”

这是龙舌兰低声问铁手的话。

“你说呢?”

铁手反问她的意见。

“这是不说较好,说了还以为我们这两个从京里来的,也不见得有啥本领,只来领功,俟抓杀了孙青霞,那时说不说都不碍事了。”龙舌兰这样认为。

“不说也好,不过,我们这帮人里若没有一个认得孙青霞的,那不是件妙事;”铁手说,“敌暗我明,事情功半,先要找一个认得他的人,总胜毫无头绪乱闯。”

龙舌兰俏皮的凝视着他:“跟他朝过相后还活着的人谁还敢找这孙魔君?”

她知道铁手会有答案。

果然这人又不让她失望。

“眼前只怕就有一个。”

铁手说。这时他已用眼梢瞄着捧菜拿酒来的小厮。

那时候这小伙计还没向大伙儿发作他的大脾气。

那小厮确也役料到这骄气纵横的女捕头居然肯开声认错,反而致谢,而且还那么温婉美艳,也呆上了一呆,铁手马上就问了他一句话:

“你刚才说使你上火发脾气的事;咱不懂得喝这‘崩大碗’、也不懂得饮酒,这只是其中一件,另外的呢?”

他笑笑补充又道:“要是崔三哥也在这儿就好了,要论饮酒,他可在行呢,不像我们,只装样子,难怪你生气。”

“崔三哥”当然就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崔略商,他游戏人间,酒量过人,无论鲸吞牛饮,细品浅尝,都颇精专,四大名捕里,惟独追命擅饮海量。

小欠听铁手问了,就冷冷的说:“自然还有看不过眼的事。”

陈风也觉得这小厮太得寸进尺了:“你又看不顺眼啥事?”

他转向麻三斤指了指,道:“你该向他学习才是。”

小欠冷然反问:“跟他学?学什么?”

陈风道,“像麻三哥,他就海量得很,不是喝酒,而是能容能忍。你没听说过吗?大肚能容天下事,就这样子,人才活得好过、开心、如意。”

小欠冷笑道:“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么?我看大肚皮只是吃饱了撑着,容饭容酒容水容吃下去的没消化的要排出去的粪便,不是能容人容事。你能容又怎么?世上有的是不能容你的人。你能容人人不容你,那有什么意思?人家可不要你容!尽说这些好听的。不实际的、自欺欺人而听似颇有境界的话来干啥?又不能当吃的花的,只无趣无聊而已!”

铁手笑笑道:“小兄弟罗嗦倒不少。”

小欠气焰稍敛:“今天是说多了。”

铁手仍然追问:“却不知咱们刚才又让小兄弟你看不顺眼啥事?”

小欠反问:“你们刚刚不是说我罗嗦太多了吗?”

铁手道:“那是跟你说笑了,就算说真的,难道小兄弟便生气了?”

小欠道:“生气?我这回一上来就发火,且嫌这嫌那,确是嚣张罗嗦,只要是实在话,我确是这种人,我就是硬受实抵了也不会动气。只不过,我今儿冒火的却正是为了这个。”

铁手道:“小兄弟,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小欠道:“你们不是要抓拿要犯孙青霞吗?”

铁手道:“是。”

麻三斤冷笑了一下,插口道:“却给你听去了。”

陈风尘则抢先道:“小欠,你别惹事上身,这案子可仍在办,听进去了也不要说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钦手立即表示了异议:“我倒要听听他的意见。”

小欠横了陈,麻二人一眼,冷冷地道:“我就看不顺眼你们这个。”

麻三斤愕然道:“这个?哪个?”

小欠激动的道:“你们只光说不练!只骂不抓!在这里只聊天喝酒看瀑布,孙青霞就会自涧里冒出来送死么!天下焉有此荒唐事!”

麻、陈二人又习惯了的面面相觑。

铁手试探地问:“小哥儿跟孙青霞也有仇?”

小欠仍气虎虎的答:“是。”

铁手又进一步:“仇可深?”

小欠道:“仇深似海。”

铁手道:“怨结何因?”

小欠道:“要我今天论落成为此地这儿一小厮,就是拜姓孙的所赐!他杀了我爹爹,又杀了我哥哥,我家就剩下了我。要是我爹和我哥在,我就不会有今天的样子!”

铁手说道:“他杀了令尊和令兄?敢问他们高姓大名。”

小欠摇头。

麻三斤嗤啦一笑:“怎么了?不肯说。”

“不。”铁手更正:“他是不愿说。”

然后他再补充道:“他在未击倒他对手、为他父兄报仇之前,不愿道出他父兄的姓名。”

龙舌兰忽道:“对!有志气!雪了耻、报了仇、杀了孙青霞才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去!”

小欠望了龙舌兰和铁手一跟。

那眼神很奇特。

——既似是感激,又似是委屈,又似是针锋相对那一点绽放的星花寒梦。

然后他继续说下去,带着寂寞与不平,以及愤慨:

“可以这样说:没有他,就没有我,至少,就没有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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