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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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少年- 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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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一小块的浮冰,这些冰块是从上游一个千年冰洞里漂浮出来的,冰块在水的上面发出微弱的爆裂声,慢慢变小,慢慢变小,最后彻底地溶进了水里。河水轻轻地拍打着城墙的基石,仿佛一个母亲在安抚她的婴儿,曼斯特城如同睡着了一样。


守城的士兵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半闭着眼睛瞟了几眼。远处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并无任何的异常。城上没有人会发现,护城河的水位正在慢慢下降,逐渐裸露出被水浸得发黄的墙根,原先沉淀在河里面杂物也一件件的重见天日。


月亮突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探出它惨白的脸庞。接着,一阵如下雨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滴答、滴答。守城的士兵猛地一抬头,望了望远方,又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试探了几下。


“没雨啊!”他喃喃地说道,“倒是风变大了。”

士兵缩了缩脖子,莫名其妙的寒冷使他忍不住一阵颤抖,他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去,用嘴对着手呵了几口气。又把斜靠在城墙上的枪,用手握了握,摸了摸。头一歪,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咔咔咔!”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象冰雹落在屋瓦上发出的声音。士兵的耳朵动了动,又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有一阵白汽慢慢地移动过来。


“敌军进犯!”他终于开始明白,“杰伦来了!这几个月一直在谈论着的杰伦终于来了。”他吹响了敌军进犯的号角。

有“守城将军”的美誉的卡纳瓦罗在酣睡中被尖锐的号角声惊醒了。昨天晚上临睡时,他一直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时,他以为不过是自己太过空闲了,经年累月地呆在这个城堡里,所以胡思乱想,想不到原来自己的预感是真的。


“一定是杰伦来了。”虽然他还没有收到消息说杰伦要来攻打曼斯特城,但,除了杰伦之外还能是谁呢?

他马上穿上衣甲,飞也似地冲到城墙上。很久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战斗了,想到即将会有一场激战,而且对手是令其他所有的基欧军队望风而逃的杰伦,这个念头使卡纳瓦罗很兴奋,兴奋得象气球一样想飞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赢。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将打仗当成一种过程去享受,而很少会去想战争的结果是胜还是败了。不过,这个久违的念头今天突然向他袭来。

“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他想道,“我要让所有的基欧人都知道卡纳瓦罗还没有老,卡纳瓦罗宝刀未老,卡纳瓦罗是最强的!”

城上的士兵都已经站好自己的位置了,他们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月光使他们觉得武器的质地比平时更有质感,也使他们感觉到,当使用武器的时候,特别是当武器进入对方的躯体时,将会很顺畅。


在战场上,顺畅即是一种美,一种荡人心魂、一种取人生命的美。

月光越来越亮了,仿佛是为了让即将进行战斗的人能更清楚地看清楚对方的面目,在更光明的环境之下进行决战,以便能把武器刺进对方最有效最致命的部位,流最少的血,并且最快的死去。这广袤而无限温柔的清辉照射在兵器上,发出一阵阵悦目而不象在霸道的阳光之下闪现出来那样刺眼的亮光。


“在月光之下死去是最优美最有诗意的死,在月光之下,就连死尸也不会变得坚硬起来。”基欧一位古代的哲学家曾经这样写过。现在,这句话将抚慰所有即将死去的人们,所有准备死去的人们。


杰伦在城下排好阵势,看着城上那样安静而柔和的情境,他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的杀气。然而又好像被某种极端醉人的东西缠住,而,这种东西能要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命。


不过,很少有人会感受到这一点,因为这需要极度细腻的神经,极度精微的洞察力。此刻,战场上,只有两个人具备,除了杰伦,自然就是卡纳瓦罗了。

“大家轻一点。”杰伦突然命令道。这句命令,无疑将写进史册,因为它很独一无二,体现出一个高级将领的志趣和在战场上的审美情操。

骚乱的人群好像也都感觉到了什么,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轻盈,而马匹的脚步声也小声了起来。

大家轻一点,在这样幽清的月色之下,故意扬起灰尘是很粗暴而没教养的;让我们轻一点,即使死,我们也要死得轻一点,静静地躺下,静静地合上眼睛,任凭伤口静静地流血,我们不要去遮拦它,用手去掩住伤口是很难看的动作。


死亡对于一个真正的战士来说,没有任何可怕;一个真正的战士应该越过死亡的陷阱,不然就以轻松的姿态投入它的怀抱,象投入爱人的怀抱。

微风轻轻掠过,把战士的衣襟吹起,一缕缕浮云拂过天空。空旷的月色仿佛在呼唤着这些灵魂,尽快开始战斗,在战斗之中,找到自我,发现自我,发掘自我。

“你们要投降吗?”马尼罗突然嚷道。声音十分刺耳,连马尼罗自己也察觉到了某种极端不和谐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不解地搔了搔自己的头皮,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杰伦笑了一笑,他知道卡纳瓦罗一定也在上面笑了。他并没有抬头看,但他可以肯定是如此。

其实,就程序来说,马尼罗并没有错,以前几乎每一次攻城时,他都会事先这样说一句,而且已经有了许多成功的先例。只因为,杰伦是梅里安家族之后,凭着梅里安家族在基欧的名声,还有杰伦的战绩,很少会有人对投降表示不同意见。


只不过,在某种环境之下,这样说一定是错的,而且,不单单是错,还是一种亵渎。比如今晚。

马尼罗没敢再喊一次,城上也没有人回应他一句。

杰伦只是向后面轻轻地挥了一挥手,做了一个射箭的姿势。

卡纳瓦罗很满意自己的对手这种表现,他也打手势让他的士兵放箭。

战争开始了!除了矢箭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之外——而这种声音也被月光柔化了,不再显得那么霸道和尖锐——竟然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一个士兵愿意叫喊,在这种环境之下叫喊是最丢人的事情。即使被射中,他们也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任凭鲜血如同春天的小雨般掉下来。仿佛着了魔一般,他们进入了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状态的状态。


一个士兵的喉结被射穿了,他慢慢地举起双手,仿佛是想拥抱什么,他慢慢地向后倒去,整个身躯侧躺在地上。动作显得如此和谐,使人觉得,他不是在死,而是在生,一种通过了死亡之后的生。


杰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在战场上,他从来没有如此放松,如此沉醉过。这是在享受战争,战争也可以是如此之美丽、动人。而死亡就好像是秋天的花瓣轻轻跌落在地上一样,那鲜血,是花朵上最娇艳最后的一抹红,令人想起美人的双唇,有一种想亲吻的冲动。


矢箭继续在飞舞,月光赋予它们以优美的身姿。双方的士兵都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弓弦从来没有如此轻轻松松就可以挽开,而且,射出去的箭从来就没有这么疾速,这么准确。他们不用象以往一样眯着眼睛去瞄准,而是凭借感觉,射出去就可以了。


马儿们温顺地用脚踢踩着地,突然抬起头,望了望月亮,望了望周围的人们,象是在欣赏着什么,赞美着什么。它们的鬃毛被微风轻轻扬起,在月色之下,显得乌黑而润泽。


卡纳瓦罗也满意地看着飞来的箭,他根本不用举起盾牌,只是站在城头上,毫无遮拦的。因为,他知道,至少在今晚,他不会被箭射中。他想起刚才自己的那种逼切的求胜的念头,不禁暗暗好笑。对于有些战争来说,你根本不用去考虑它的结局,参与在其中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已经是一种最伟大的胜利。


这漫天的箭就好像一场黑色的雪一样,从半空飘旋而下,降落在双方的阵营上。许多的士兵、许多的马被这场“雪”所覆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就好像被海水淹没的孤舟。他们柔和的眼睫毛显示出在死的时候,他们是快乐的,不管射在身上的箭使伤口是如何的疼痛,他们都是舒服的。就象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用嘴巴吮吸着甘甜的乳液,母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幼小而柔和的头发,并一边轻唱着安眠的歌曲一样。


在这样的气氛,在这样的月光下流血并非仅仅是在流血,而是在流泻着亮光,从自己的身体上流泻出亮光。那一刻,倒下去的人都觉得自己就是光源,浑身发射着光,就好像萤火虫,就好像星星,就好像这月亮。


战争继续在进行着,双方的箭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消耗完毕。他们几乎是一齐垂下了双手,放下了空空的弓弦,观望着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他们的眼睛都显示出他们在极度陶醉之中,而他们看着死者的眼神竟然不是感同身受的悲哀,不是怜悯,而是强烈的羡慕,一种几乎逼使着他们但求一死的强烈的羡慕。


据说,人既有求生的本能,也有求死的本能。在某种情况下求生的本能会被激发出来,而,同样的,在某种情况下,求死的本能也会被宣泄无遗。那时,你将不会觉得死亡是可怕的,将不会以为死亡就是堕入无尽的黑暗的深渊,永远也回不了头。有人说,在这种情况之下死去的人,尸体不会发臭,肌肉不会腐化,骨头不会变脆,而是一直保持在光鲜亮泽的状态之中。


几个士兵居然忍不住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就好像秋天的蒲公英一样,在风中飞扬。没有人对此表示惊疑或者不解,那几个人只不过是在做着他们喜欢的一切,做着其他人都在想着要做的事情。他们半张开嘴,欣赏着这一切,惊叹着这一切。


死亡爱上了这块土地,这些人。死亡不会摧残他们,死亡会象化肥培育花草一样培育他们。

士兵们依旧默默地站立着,没有人想破坏这种氛围,他们不仅在享受这种氛围,也在等一个手势,一个发动进攻的标志。他们握着武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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