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明教里的龙、蝠、鼠三法王。
李承恩不曾与三人有过照面,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却不知对方是否识得自己,微微侧过脸隐在人群里。三法王把这群人看作是李倓手下,也未留意。及至李倓将人引入内室密谈,他才不动声色往墙边走近几步,凝耳细听。
萧沙此番潜入恶人谷被王遗风察觉,一番交手下来自己不但占不到半丝好处,险些连性命也断送,心里恼怒至极。李倓只顺着他话头,先是斥责一番恶人谷多行不义,而后轻描淡写道:“近年来明教昌盛已极,想来对付区区恶人谷不在话下。龙王在贵教一呼百应,如何不领了教众来荡平恶人谷?”
他不提还好,一提此时萧沙愈加含愤:“可恨陆危楼那厮,处处拦我好事。”
陆危楼是明教教主,他不应允,萧沙哪里能得偿所愿。李倓微微一笑,三言两语,隐隐开始有教他分化自立的意思,却十分隐晦,不曾点明。他自幼熟习权谋之术,深谙此道,句句言辞恳切,直将对方一腔心思玩弄在股掌之间。萧沙本也是个有心计的人,然而此时急怒攻心,被刻骨仇恨蒙蔽,蝠鼠二人又唯他之命是从,不多时便有入彀之意。
两人一拍即合,又商讨了许多细枝末节。萧沙欲要自立,决意广收教众,大肆扩张。他当局者迷,李承恩却是旁观者清。要知明教根基极深,要扳倒这样一个教派,必先使它由内而乱。而萧沙无视“破立令”大肆扩张,又给天策府一个极名正言顺的出兵由头,不用忧心江湖非议,人人自危。
再听片刻,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然而萧沙虽然仇恨蒙心,也十分有心防,冷不丁问李倓:“恕我唐突,吾与阁下素无交情,建宁王费心费力救吾一命,又是如此出谋划策,是想从萧沙这里拿走什么好处?”
李倓早料他会有此一问,哈哈一笑:“只望来日龙王发落了雪魔,将他收的那徒弟,小疯子莫雨交给我便是。我也不瞒龙王,那小子身上有昔年唐简遗下的空冥决,本王正是为此物而来。”
他应对从容,连一丝犹疑也无,龙王不疑有他,李承恩却在心里一声笑。李倓此时的武学,说是登峰造极也不为过,放眼天下,能胜他者屈指可数。空冥决虽是诸多江湖中人梦寐以求之物,对于李倓而言也没有多大用处。
正想着,内室的门忽然打开,李倓走出来,信手一指屋内众人:“这些都是我亲手调练出的亲卫,龙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便教他们跟随龙王去办事如何?”
李承恩早预料他有此打算,倒不吃惊,只在心里唾道,见鬼的你亲手调练,果真大言不惭。
龙王欣然谢过。
既然不灭烟叮嘱过此处不可久留,一行人仍旧以客商打扮出了长乐坊,探明身后并无人跟随,在道口分路。龙王带走大半天策弟子,自去布置不提。
李承恩身份特殊,自然不会与他一道,仍旧同李倓踏上归程。李倓猜到他应该已听得十之□□,简短跟他说了些筹划。李承恩听得漫不经心,走了一段,忽然问:“若我再问你一遍所图为何,王爷依旧不会实言相告,是也不是?”
“将军果然知我。”李倓提着马缰,放眉一笑,“既然知我,何必再问?”
隔上些时候,李倓忽然又缓缓问:“何况,若我说了,将军信么?”
李承恩默然半晌,低声道:“总要试过才知。”
而后一路无言,只听风骤雪急,卷地生寒。
下了昆仑山,迎面便是玉门关。此时天色已暮,一行人在关隘守备的军营歇息。
李承恩房里的灯火直亮到半夜,灯案之下小小一方信纸写过无数回,废纸团儿烧了满地余灰。月上中天时候,他终于改好,仔细封好,披衣出屋,在城关之上立了许久。玉门关在夜色下看来十分壮阔,万年长风浩浩渺渺,千里沙丘连绵起伏,一弯弦月好似银钩。
直到被他唤来此间的君傲城出声问:“将军深夜令属下来此,有何要事交代?”
李承恩将一封信递与他。
“替我送一封信。此事不可声张,此信你不可拆看,若有人来夺,宁可毁去也不可落于他人之手,尤其是……”李承恩声音微沉,一字一顿,“建宁王。”
天策府军纪严明,君傲城得令之后再不多问,立即启程。借着清明月色,信封上题着的名姓落入眼中……
拓跋思南。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徐二哥”“李三爷”什么的……一股浓重的乡土气息扑面,望天
第 27 章
(二十五)
去恶人谷一趟来回,已花去两三月光景。待李承恩一行人抵达长安,已是五月初夏,城郊繁花尽谢,东风零落。
这段时日里萧沙大肆张扩,广募教众,甚至通过自己母亲留下的线索,将神策军里、藏于高力士手中的《山河社稷图》也盗出。那《山河社稷图》上绘尽了大唐疆域里各处军守要低关隘,林林总总,十分详尽,干系重大。有它在手,便是要夺取天下,也不无可能。
此事非同小可,高力士不敢担责,赶忙呈报玄宗。玄宗震怒,频召李承恩入宫,限天策府三月之内,将明教这眼中钉肉中刺,连根剔除。李承恩将前情一一细禀,血眼龙王不过是枚棋子,天策府早将许多人安□明教内部,虚实良久,只待最后夺命一击。
其实萧沙心防甚重,先前带走那批人未得重用。然而那些人都是天策府中精于斥候谍报之道的,纵然萧沙不用,自有法子混得风生水起。
由他们报来的消息,明教下月试图策划在长安举办一场大的暴动,来炫耀自己的力量,迫使玄宗放弃“破立令”,宣布他们是合法教派。天策府已先遣了人马去长安城郊,明教总坛大光明寺左近埋伏,只等那日明教中人齐聚,将之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当先领人去的是杨宁。
他身为李承恩新近提上来的总教头,天资聪颖,枪术了得。年纪轻轻,隐隐已有天策府第一高手的声名,性情率真直爽,李承恩将他视作弟弟般照顾,往常遇着什么事,都将他唤在身边同行。
李承恩当统领已有数年,江湖上识得他的人不算少,认识杨宁的却不多。此次事情隐秘,故而李承恩不便先在光明寺周遭露面,只让杨宁留心明教动静。几经叮嘱,杨宁只放眉一笑,道:“久闻明教陆危楼在波斯是个了得人物,手底下还有左右护法、四大法王,我早想会上一会。吾兄放心,我省得轻重缓急。”
终是个少年飞扬心性。
城郊风雨镇是个安宁的所在,阡陌田园,鸡鸣犬吠。镇上有家酒店,地方不大,低矮一间屋,店外斜斜挑出一帘深黄酒旗。胜在酒好且多,有土法土酿的,亦有那些个声名远扬的,譬如色如青竹的新丰酒,又譬如粗犷豪烈的西市腔。
往来路人多爱在此间温一壶酒,歇个脚,杨宁也不例外。
他未着天策甲胄,穿一身寻常短打劲衣,一骑照夜白,一套银龙鞍,一杆明晃晃银枪,唤一壶烧春,靠着窗沿儿自斟自饮,当真一个意气无双少年,端的引得无数人侧目。
这里与明教总坛大光明寺相隔不远,江湖人士并不罕见。
已是初夏,林间的蝉鸣此起彼伏,喧闹不休。
杨宁到风雨镇有段时候了,算算日期,明教谋划的暴动应在明晚,想必今天那些平时难觅踪迹的四法王两护法,教内圣女和教主陆危楼,都会赶来此地聚集。
而天策府虚实良久的夺命一击,便在今夜。
他部署周全,只等李承恩那边来讯,即可动手。
正枯坐苦等间,又有个人进得店来。
这里来来往往都是沽酒的人,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杨宁却不由得把目光在来人身上转了几转。那人两鬓微霜,面容清矍,双目迥然,身量高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卓然气概。两步走到柜台,道:“西市腔,一坛。”
他声音微带异邦口音,不像中原人士,酒肆掌柜转了转贼溜溜一双眼,将酒取出,笑眯眯漫天要价:“八十钱。”
那人微微一笑,不疾不徐:“掌柜,莫欺外乡人。西市腔至多五十钱罢?”
掌柜赔了笑:“客官您是个懂行的,我折个价,六十五,如何?”
那人想想,便要掏钱。忽然闻得风声骤响,一个人影倏地隔着重重酒桌跳过来,将个空酒壶重重搁在柜上:“掌柜,续酒!”
是杨宁。
趁着掌柜给他盛酒,偏头微扬眉毛,朝那个买酒之人压低声音一笑:“他在诈你。一壶西市腔,至多二十钱。”
声音虽低,却有意让掌柜的听见了。掌柜眼拙,见那人是个老者便觉可占便宜,见只知杨宁是个江湖人,看着还颇有些武功底子,不敢招惹,只好二十钱卖了西市腔出去。
那人顺势坐到杨宁对面:“小兄弟,多谢。”
杨宁摇摇手指:“哪里哪里,路见不平原是份内之事。”他长枪“雪月”搁在桌侧,六尺五寸,通体乳白,锋刃雪亮,稍有眼里之人,见之即知不是凡物。那人目光在上头晃了一晃,笑问:“小兄弟是用枪的?”
“略通枪术。”杨宁谦道。
那人悠悠道:“观小兄弟一身气度,可是天策府门下?”
杨宁一惊,不料这人随随便便猜出他来历,只是身份隐秘,连忙矢口否认:“倒是想投天策门下,只是那府里仅收忠烈之后,不得门径。”
那人笑笑,揭过此篇,与杨宁闲聊起江湖趣事。他见识竟然十分广博,言语间隐隐透着大家气派,杨宁几番欲问他来历,都被他避而不谈。不知不觉天色渐暮,斜晖漫洒,已是黄昏光景。
那满林子里蝉声并着鸟鸣里,忽闻得几声老鸹悲啼,一长两短,呱呱反复三遍。正是天策府斥候来报讯了。杨宁长身站起,提枪在手,与那人抱拳别过:“尚有要事,未及细聊。若后日有缘再会,再与阁下畅饮。”
说罢一口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