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就下旨博选术艺之士授以官职,我大汉人才济济,有没有什么好的人才可以推荐呢?”汉和帝召来主管东观的官吏问道。
“马续博学多才,可堪此任。”那官吏顿了顿说:“只是我大汉自从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之后,再无人续写史书了,堪称一大遗憾啊。”
邓贵人对那官吏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
汉和帝说:“谁说的,班彪、班固父子的《汉书》不就是吗?”
“微臣启奏万岁,自从班氏父子去世,《汉书》便无人接手了。”
汉和帝看了看班昭,说:“不是还有班昭吗?”
班昭忙跪下道:“班昭乃一介女流,难担此大任。”
邓贵人说:“曹大家自从进宫,后宫嫔妃们无不欢喜,进步很大,好读诗书,蔚然成风。臣妾以为曹大家完全能胜任。”
汉和帝道:“班昭乃班彪之女,班固之妹,自幼家学渊源深厚,耳濡目染,当今之世,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这个职务了。”他转向班昭,“班昭,你以后就住在东观藏书阁,朕命你继承乃父乃兄遗志,续写《汉书》。”
邓贵人对班昭说道:“曹大家,快谢恩啊。”
班昭忙道:“班昭谢主隆恩,定不负圣望。”
汉和帝说:“传朕旨意,诏马续进宫,协助班昭修《汉书》。”
班昭对邓贵人感激涕零,“贵人,班昭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邓贵人说:“往日都是曹大家帮助我,我也该为你做点事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班昭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汉书》的修撰中,在她心里,《汉书》是班家的事,因此她对外人插手很排斥。
马续进宫后,班昭对他很冷淡,她根本就不想让他接触《汉书》。
邓贵人找到班昭,悉心开导她,“曹大家,你为什么要排斥马续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马援的侄孙,将作大匠马严的儿子,明德马皇后的侄儿。”
班昭惊愕道:“哦。”
邓贵人说:“马续从小就聪明好学,七岁读《论语》,十三习《尚书》,十六治诗,博观群籍,善《九章算术》,博学多才,是我精心挑选的,这才命人推荐给皇上的。”
班昭恍然大悟道:“班昭枉费贵人的一番苦心了。”
班昭这才放手让马续参与《汉书》的修撰工作,她让马续进入她的书房,对他解释道:“《汉书》始于汉高祖刘邦元年,终于王莽地皇四年。含本纪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列传七十篇,共一百篇。”
“和《史记》交叉的时代怎么办?”
“汉武帝中期以前的西汉历史,易自《史记》。将《史记》的“本纪”省称“纪“,“列传”省称“传”,“书”改称“志”,没有“世家”,汉代勋臣世家全入传。《平准书》改为《食货志》。新增《刑法志》、《五行志》、《地理志》、《艺文志》。”
“那我们现在需要补上的是什么?”
“八表和《天文志》。八表包括《异姓诸侯王表》、《诸侯王表》、《王子侯表》、《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外戚恩泽表》、《百官公卿表》、《古今人表》。正史之作,以制表为难。我来负责修撰八表,你负责《天文志》。”
“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思想来编撰此书?”
“我兄长班固曾说太史公司马迁‘论是非颇谬于圣人’。”
“这就是说要以儒家思想为主?”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你我都是儒家的忠实追随者。”
班昭与马续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可是,两人彼此都压抑着,因为马续已有家室,而班昭早就守寡,两人深知是没有结果的,因此并不想让那份感情泛滥成灾。
但是,这对两个有情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
于是,两人只好寄情于诗书。
可班昭一翻开《诗经》《楚辞》,入眼的全是情啊爱啊的: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澹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马续想起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事,不禁信手弹起《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班昭岂能不理解,她见宫中水芙蓉开得满池,也想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马续看了,想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班昭看了看马续,不禁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见马续痴痴呆呆的,忙摘了朵芙蓉,扔向他,含羞而去。
马续一惊,想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两人的事,邓贵人也有所耳闻,“曹大家,听说你最近神思恍惚?宫里的人私下里都窃窃私语,你打算怎么办?”
班昭吓得跪倒在地,“贵人救班昭。”
邓贵人说:“为今之计,就是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班昭说:“我知道怎么做了。”她当即挥剑斩情丝,给马续写了封信: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一段感情就这样无疾而终。
易小川对班昭道:“我虽然读书不多,可是有一首诗,连我都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班昭说:“你不懂,我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去像小女孩儿一般地情啊爱啊的,说出去,被人笑话。”
班昭和马续二人将情深埋在心底,倾心于《汉书》。
班昭的《古今人表》从太昊帝记到吴广,以政治地位、政绩、品德、贡献、对后代的影响为依据将人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百官公卿表》讲述了秦汉官职及其权限和俸禄,用十四级、三十四官格的简表,反映汉代公卿大臣的升降迁免。马续作了《天文志》。
班昭终于完成父兄遗愿,心内激动不已。
“这本书将要和《史记》齐名。”马续道,“我们在书上写上谁的名字呢?”
班昭道:“它凝聚了我大哥班固的心血,大哥还因为它而入狱,我们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它真正的主人是我大哥。”
马续道:“我明白。《汉书》完成了,我也该走了。”
班昭道:“我就不送你了,一路走好,你会前途无量的。”
马续缓缓走出去,离开了。
班昭听见马续走远了,瘫倒在地,掩面哭泣。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班昭急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
“曹大家,班超次子班勇求见!”
班昭喜出望外,“什么,我的侄儿来了,快请!”
她三步并作两步,迎出门外,只见一个青年将军,正朝她走来。
“你是我的侄儿?”班昭一把拉过那青年将军,仔细打量着,“让我好好看看,还真像我二哥。你父亲他好吗?”
“父亲还好,只是已经年迈了,很是思念故土,这次派我随乌孙国朝贡的使臣回到洛阳,送奏章给皇帝。”
“让我看看。”
班勇将奏折递给班昭,班昭见班超写道:
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西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其目见故土。
她看罢说:“好,快给皇帝送过去吧。”
可是,班勇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侄儿,皇上怎么说,同意了吗?”
班勇摇了摇头,“朝廷根本就不加理会,父亲此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归故土了,可怜老父已经七十多岁了。”
班昭想到死去的大哥班固,对身在异域他乡的二哥班超,不禁油然而生思念之情,便声泪俱下地给皇帝上书道:
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得蒙重赏,爵列通侯,任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固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询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其全力,以报答天恩,迫子岁暮,犬马齿索,为之奈何?
蛮夷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