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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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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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跟这样小的孩子相处,除了把她抱起来打转,他不知道还能怎样与她更接近。

父母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在解放由孩童变为少年的这段路途中,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回来时,发现,小小的儿子,变成了高壮的少年,不再能抱在怀里,不再亲近,甚至,解放叫爸妈时都是含糊的声调。基本上,儿子成了一个个他们不认识的半大小子了。

解放也是。

每一次看到饭桌上,爸妈在哄着逗着小妹妹,给她喂饭,说一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或是讲给她安排幼儿园的事,解放便会觉得,自己,多余了。

解放吃了饭就跑到爱军家,拎着铺盖卷儿,还有换洗的衣裳。

蒋妈妈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被子,笑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干妈这里还没你的铺盖了?”

爱军在一旁笑眯眯:“甭理他,他犯毛病了。”

“哟,怎么啦?”蒋妈妈过来摸摸解放:“哪儿不对劲儿,跟干妈说。”

“他喝老酝醋了,看着干爸干妈疼他小妹子不理他他撒娇呢。”

解放扑过去抓爱军。论力气,爱军不是他对手,可是比他灵活,小屋里绕来绕去愣没让他抓到,解放炸了毛,大笑着嚷着,扬言要把爱军捏巴碎了。

解放与爱军,从此更加形影不离。

解放仍是孩子们的头儿,每天带着一帮半大的孩子到处惹事生非。

那是六八年炎热的夏天,孩子们身穿军装,腰里扎着两寸宽的武装带,佩戴红卫兵袖章,气势如虹地开始了他们的抄家行动。

只不过都是些十四五六的孩子,还是处于被保护的未成年人,但是,他们是这样地意气昂扬,扬溢着无比的热情,要保护无产阶级专政,保护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奇Qīsuū。сom书,保护伟大领袖毛主席,保护老一辈革命家打下的红色江山。

那个红色八月里,开始有人被打死。

解放的父母出面干涉解放,再不许他往抄家的风头上站。

解放也意识到问题的可怕,再者,他开始有了新的关注目标。

他开始学着“拍婆子。”

他的那些“哥哥们”,已经把这事儿做得溜熟。

解放有样学样,并且,还要拉上爱军。

每一次,爱军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解放也没在意,多少天了,都这样,解放想,这死孩子又犯倔了。

这一天,解放、爱军,还有陈大军,几个人在街上闲逛。

走到天桥戏院时,迎面过来一个穿着黄军装的女生,看样子比解放他们略大一点。

陈大军用肩膀蹭蹭解放:“看那个。”

“一般,长得。”解放装腔作势地说。

“还行吧,别太挑。那好的都叫抗生(解放父亲老战友的孩子)给拍走了,剩下的,长成这样算不错了。”

解放翻翻眼睛。

陈大军不怀好意地笑说:“别是你不敢拍吧,怕碰一鼻子灰?”

激将法果然有用,解放说:“看着啊。”

立刻就换了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低着头走了过去。

走到女生面前,好象突然省过来似的,惊喜地说:“啊,是你!姐,你怎么好久不上我们家玩儿去啦?我妈老问起你呢。”

女孩子茫然地看着他。

解放继续热情扬溢地演戏:“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爱军啊,蒋爱军,记得吗?我们从小,还有解放哥,一块儿玩的?”

女孩子微胖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我不认识什么蒋爱军,也不认识什么解放。你认错人了。”

解放做出一副傻样挠挠头:“认。。。。。。认错人啦?不会吧,可是你看着真象我姐啊。一样都那么漂亮,红苹一样的脸庞。”

女孩子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不理解放,绕了两步想要走,解放拦了上去:“别这样啊,就算我认错了,咱们就不可以交个朋友啦?都是革命战友啊,你是哪学校的?”

女孩子气得脸都红了:“起开!我不认识你。”

解放一本正经地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毛主席说: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了。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叫我们走到一起,我们怎么能不听领袖的话呢?”

女孩子张口结舌,垂着的胳膊微微发抖。

那一边,陈大军和其他几个孩子已经暴笑出来。

女孩子几乎落泪:“臭流氓!”狠狠地推开解放快步跑远了。

陈大军他们开始起哄:“臭流氓!臭流氓!”

解放一瞪眼,孩子止住了笑。

解放自己倒笑了:“就这样儿的,拍她那是给她面子。”亲热地搂住爱军脖子:“是吧?”

爱军一扭身佛开他的手:“下回拍婆子用你自个儿的名字!”

解放嘻笑着:“怎么啦?哥用用你的名字都不成了?”

“不成!”爱军脸青了。

“哟,来劲儿是吧?”

“来劲儿了,怎么着吧?”

“你干嘛?”

“不干嘛,看你这流氓样儿不顺眼!”

“你骂谁?”

“谁流氓我骂谁!”

“我流氓了,你别跟流氓在一起!”

“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爱军转身要走。

“蒋爱军,你走一个试试!”

“我不试,我就走了!”

“你走了咱们干脆就别做兄弟了!”

“不做就不做!”

“蒋爱军!”

“郁解放!我告诉你!我不愤你很久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那就滚吧!”

“郁解放!你记得今儿你说的话!”

爱军说完,转脸大步地走开了。

解放冲上两步大叫:“小样儿,你别后悔!”

爱军刷地回头:“郁解放,你也别后悔!”

解放看着爱军的背影,突然地泄了气。

陈大军上前来:“真翻脸了?你小媳妇儿?”

陈大军从小与他们一同长大,对这个典故也熟。

解放喃喃道:“死孩子,跟我来劲儿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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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郁解放记忆中,自己与爱军的第一次争吵。

孩子在一块儿,就象那小动物,哪有不磕碰吵闹甚至打架的,可是解放与爱军,从小豆丁开始玩在一起,这许多年,从来没有闹过。

解放昏头胀脑的,一下子,想起了爱军的许多许多好来。

温和的爱军,明明比自己小一点却总是让着自己的爱军,小时候守在自己病床前的爱军,连一颗糖都要省下来给自己的爱军。

解放几乎立刻开始后悔了。

但同时,他也有一点儿迷糊,他并不太明白爱军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不太明白他的气从何而来。所有的男孩子,不都是这样在大街上闲逛,拍婆子的事儿,大街小巷每天都在发生,陈大军也拍,爱军见了,也笑得要命,轮到自己这里,怎么着就不行了呢?

后悔了的解放想去找爱军。

可是爱军居然不理他。

连着几天,见着了也象是没看见,低着脑袋走过去,新洗的头发,还湿答答的,贴在脖颈间,有水珠滴下来弄湿了衣领。

解放气得咬牙切齿,总想把这小子拉过来狠狠地怎么着一下子。

解放的脸挂不住了,索性也开始昂着头不理爱军。就这么着,两个小子足有半个来月互不答理。

解放在城中继续呼风唤雨,与他的那帮子朋友玩滑旱冰,在冰场上横冲直撞,惹事生非,更加起劲儿地拍婆子。

有一次,在冰场,他看见一个样子非常清秀的女孩子,扶着边儿慢慢地溜着,笑得怪打眼,解放怪笑一声:“这不是在招哥哥我嘛。”拎着冰鞋晃着肩膀就上去了。

女孩子爱理不理,解放心里热烘烘地闹腾,两分不甘两分烦躁,居然伸手过去就要拉人家女孩子的发辫,谁知后边儿来了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看样子是那女孩子的伴儿,二话不说,挥拳就对着解放打来,又急又猛,解放躲闪不急,被打倒在地,一只眼立马青了起来。

解放爬起来就要冲上去拼命,被陈大军几个拦腰抱住。

原来他们早已认出,这个高个的看上去笑模笑样的青年,就是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沈卫革,他跟解放他们这样小打小闹的孩子不一样,他以及他那一伙,是真正动刀子拼人命的帮派。

解放鼻青脸肿地,也不敢回家,只在外面乱晃,不留神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爱军家门前。

解放在门外蹭了半天,咬咬牙走了进去。

迎面就看见了蒋妈妈。

蒋妈妈丢下手里的面盆拉了解放过来,看见他脸上的伤,赶紧升火煮鸡蛋。

等到鸡蛋煮好,蒋妈妈将蛋包进手帕里,给解放的眼睛做热敷。

解放实在忍不住了,问:“爱军呢?”

蒋妈妈回答:“他们几个同学主动跟着老师们下乡参加夏收去了。”

“什么?”解放惊道。

爱军走了,他居然不知道,解放觉得自己的牙根儿都痒痒了,这个死孩子,真长本事了,不声不响地就走没影儿了,半个字也不告诉自己。

蒋妈妈看解放气得眉眼都挪了位,一个劲儿地磨牙,不禁好笑:“解放,你跟爱军,吵架啦?”

“没。。。。。。”解放还吞吞吐吐。

蒋妈妈顺手呼噜了他脑袋一下:“还不承认,你都有多久没上干妈这儿来吃炸酱面啦?再说,那一个走的时候,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解放听说爱军不高兴,自己反倒高兴起来:“真的干妈?”

蒋妈妈说:“谁还骗你?那脸拉得,比马还长呢。”

解放笑起来。

这一天,解放又留在了干妈家里,他实在不想回去听父亲的训。

解放在沈卫革那里折了面子,原本是打算报复的,甚至一连几天在腰里别了把菜刀,满世界踅摸,想找到沈卫东。陈大军得知,大吃一惊。

“你知不知道,”他对解放说:“沈卫革一个人单挑十个,捅死过人的。你跟他犯什么拧?”

陈大军生怕解放真的碰上沈卫革干点儿什么糊涂事儿,就拉他玩新鲜玩意儿。大军他爸这两年升得挺快,原先有个战友现在负责靶场,大军拉着解放去射击玩儿。过了一天又带他去玩跳伞。

解放第一次玩高空跳伞,当他从高处缓缓下落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的景物变得象飘浮在水面上一般,他感受到的,不是飞翔的快乐,却是堕落的恐惧,仿佛他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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