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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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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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律道:“是的,轻如毛羽,却又坚实无比,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苏武把玩着石镜,道:“我不是说这个,你把它浸入露水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轻的东西,本应该入水不沉啊!”说完,把那石镜往船外一抛。

卫律被他这举动惊得脑子里蓦地一空,过了一会儿,才大叫一声,纵身便向那石镜落水处扑去。

苏武一把拉住他,道:“危险!你不能下去!”

北海的水极其清澈,透过水面,可以明明白白看到石镜缓缓下沉,卫律一时挣扎不开,看着水中那青灰色的圆形一点点变小,急怒交加,忽然回身刷地抽出剑,向苏武砍去,叫道:“放开我!”

苏武却不避不让,伸手一把抓住剑刃,道:“这里是整个北海最深的地方,你下去也不可能把它捞上来。”

卫律吼道:“松手!你别逼我!”说着剑向下一用力,一缕鲜血立刻从苏武掌中流出,顺着剑刃一滴滴滴落在大海中。

苏武没有松手,道:“这世上有些事物,失去了便不可能得回来,你只能接受!李夫人和这面石镜,都一样。”

“住手!”李陵掣剑而出,剑尖抵在卫律后心,又对苏武急切地道,“你拦着他干什么?他要跳海就由他跳好了!”

卫律头也不回地道:“李陵,有本事你就下手!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谁死在前头!”说着手中的剑用力往下一压。苏武依然没有松手,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握着剑刃的那只手。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进大海,在海水中晕染开来,化成一片片淡淡的红晕。

“你发什么疯?”卫律大叫道,“你以为你是‘受命者’便刀剑不入了吗?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陵又惊又急,对苏武道:“你在干什么?!你可以使自己不受伤的!”

苏武摇头道:“有力量不等于铜筋铁骨,玄鸟族也来自肉体凡胎,从汤到纣,所有商王如今都只剩一堆枯骨。”

卫律看着那石镜下沉的方向,绝望地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苏武道:“你救过我一次,我不想看着你走向绝路。所以也尽我的所能挽救你一次。”

“救我?哈!”卫律怪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凄凉和愤怒,“你说你要救我?你毁了我的希望!这石镜能照出另一个世界!阿妍真的出现过,真真切切,和她生前一样!我告诉她等我,我会救她的。”

苏武道:“可是她回答你了吗?”

卫律道:“她会等我的!她一定会等我的!这次我不会再让她失望!”

苏武道:“李夫人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世界。石镜召回的,不是李夫人的魂魄,而是一个幻象。你看到她和生前一样,只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生前的景象。她为什么没有实体?为什么不能回应你?卫律,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过去你确实受过伤害,但现在,是你自己在伤害自己。”

卫律一怔,旋即叫道:“你胡说!她会回来的!我会找到一种突破一切障碍的力量,让她重生!”

苏武叹了一口气,道:“在李夫人进宫之时,你就已经失去她了。你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我理解你为了感情而做的一切不容于世俗的事。但是,现在隔在你和夫人之间的,已经不是地位或权势,而是生死大限。这不是人力可以逾越的。石镜也拯救不了你,它只是欺骗了你的眼睛。”

卫律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道:“不!你在骗我!一定有办法的!那条通向你们的世界的通道没有封死!我派人查过,整个北海,流入的河流数百条,流出的只有一条,却永不满溢,这海底深处分明有一个无底洞!那个息壤,到现在还在运作着!不管你们来自未来还是天外,你们那个世界,必然有比这里强大得多的力量,来改变一切!”

苏武道:“是的,通道还没有完全关闭。但你知道穿越这条通道是什么结果吗?你见过渔民在北海捕到的那些身形奇薄的海鱼吗?那是深海之中的巨大压力所致。跨越时间所导致的压力,要亿万倍于这种。那种压力,足以把最强韧的生命碾为齑粉。”

卫律道:“不,不会的!大禹泄洪之时,从玄豹到水蛭,从五湖四海被转运到这里,不都安然无恙?人必然也可以活着通过泄洪通道!你是‘引路者’,你一定知道怎么回去!”

苏武道:“不,我不是‘引路者’。‘引路者’一词,是‘导引者’的讹误。玄鸟族的任务是导引洪水。我没有能力回去。空间的转移和时间的跃迁是两回事。穿越时障的那一刻,秋毫之末的分量,也会增大到重逾泰山。而任何泰山般巨大的物体,都会在瞬间浓缩为针尖大小的致密状态,直到冲出通道,才能恢复原状。石镜是用玄鸟的一部分材料制作的,这种材料的特异之处就在于几乎没有分量,只会感应到水的吸引,以找到洪水所在的正确时空点。玄鸟能安然通过这样的压缩重塑而性状不变,可你能想象有生命的血肉之躯,能经受这样惨烈的考验吗?”

卫律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之色,握剑的手慢慢松开,苏武握着剑刃,将剑倒拿着从卫律手中抽出。

卫律道:“但……玄鸟还在这世界上,就在我们脚下的万丈深海之中,我会倾举国之力找到玄鸟,只要它能回去,带去这边的信息……”

扑通一声,那剑被苏武投入大海,剑刃上的鲜血在海水中化开,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直向大海深处延伸过去。

“玄鸟已经死了。”苏武将划伤的手浸入海中慢慢清洗着,平静地道,“它不可能载着任何东西回去了。商王族的语言和后世有许多不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降,不是降落,而是死亡。”

船舷周围的海水已被染成了一片淡红色,李陵收起佩剑,撕开一幅衣襟,给苏武包扎手上的伤口。

卫律道:“‘降’就是死亡?怎么可能?你在撒谎!你们的语言读音早被西周禁绝了,死无对证,你就是把玄鸟说成狗马都可以!”

苏武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想想《礼记》,那里面就有证据。”

“《礼记》?”卫律一脸不屑地冷笑,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李陵道:“《礼记》写什么了?”

卫律喃喃地道:“‘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庶人曰死,羽鸟曰降……’。”

苏武点头道:“对,在那个时代,‘降’用在鸟类身上,意思就是死亡。玄鸟已经死了。就像这里的传说,神鸟是带着火焰坠入大海的。这是禹的杰作。洪水退落后,禹私下把在北海边所见到的一切密报给了舜帝,他把玄鸟描述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监视着人间一切举动的神物。他说夷狄之人将玄鸟视作天帝的使者,他们向玄鸟朝拜祝祷,控诉罪恶,请玄鸟解决争端、降临福祉。有这样一个东西存在,普通黎民也可以绕过人间的帝王与祭司,直接与天庭沟通。年迈的舜听完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命重黎——那个时代最擅用火的官员,不惜一切代价焚毁玄鸟。重黎做到了,他混在朝拜玄鸟的人群中,接近玄鸟,在玄鸟的关键部位点燃大火,焚毁了玄鸟。重黎也与玄鸟同归于尽。禹排除了他在世上最大的威胁,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帝位,利用在大洪水时期建立起来的巨大威信,建立起第一个世袭的政权——夏朝。重黎焚毁玄鸟这件事,对历史走向的影响如此深远,但在史书上却没有明确记载。因为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只在西周的《吕刑》中有些含糊其辞的记载,还误把北狄写成了南蛮。后世更是被那寥寥几十个字弄得猜测纷纭,文中的帝是谁都不清楚,从颛顼到尧舜,说什么的都有。重黎甚至被说成‘重’和‘黎’两个人。为君王卖命做隐秘肮脏的事,虽然无法获得公开的传颂,但能获得巨大的实利作为奖赏。因为重黎的这桩大功,他的子孙被授予对北方蛮夷永远的统治权。直到今天,重黎的后人依然在统治着这片土地,虽然他们早已忘却了自己家族的来由——‘撑犁’就是‘重黎’,‘撑犁孤涂’就是‘重黎之子’。”

卫律与李陵目瞪口呆。

苏武道:“对,不要惊讶,‘撑犁孤涂单于’,匈奴的最高统治者,就是上古火正重黎氏的后人。”

卫律喃喃地道:“‘……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竟然是这样……”

李陵忽然咦的一声,道:“怎么回事?这、这海……”

卫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吃了一惊。只见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海面上,升腾起了一股茫茫雾气,放眼望去,远处已朦胧难辨。那雾气越升越浓,铺天盖地。

李陵吃惊地道:“这是要变天了吗?”

卫律道:“不!不是!”看了苏武一眼,忽然神色一变,道,“是你在施术!你、你在招魂?”

苏武道:“不是,是石镜在海底运转。”

卫律吃了一惊,道:“没有露水和发灰,石镜怎么会……”

苏武道:“石镜本来就是被设置用在这个地方的。中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清澈的水源,不得已才用仙人承露盘搜集露水。并不像少翁故作神秘说的那样,非用什么‘无根水’。发乃血之余,用头发,远不如使用鲜血本身。制作这面石镜的人,就是契,世间第一个玄鸟族人。他的名字也是因这件事而得的——契,本意就是锲刻。他在这面石镜上,刻录下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契清楚地预料到,未来的语言文字会发生无法控制的变化,任何用文字的形式留下的记录,最终都会变得无法识读。所以,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保存真相。读取真相的工具,则是玄鸟族自身的生命之钥。只要玄鸟族的血统还在,真相便能被还原。孔子是因为无法把自己的鲜血储存数百上千年,不得已而求其次,才使用了自己的头发。头发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发丝中同样留存有玄鸟族的记忆。少翁一知半解,看了孔子留下的记录,误以为唯有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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