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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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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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死,没人能让你活!你想活,也没人能让你死!”

是那个巫师的声音!那个用歌声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巫师!

那个声音继续道:“我救得了你的身体,救不了你的心。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一股林间的清泉,浇灌着他煎熬于炎热与昏暗中的心,维持着内心深处一线清明,使他不至于沉入永远的黑暗中。

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伤势也开始一天天好起来。

一天傍晚,一名胡仆进来,将穹庐正中顶上那盏羊油灯挑了下来,添了些新油进去,正要挂上去,忽听身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等等!”

那胡仆一怔,回头看那病榻上的伤者。

这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听见这汉人开口。

“那灯……给我……看看。”那汉人指着他手中那盏羊油灯,轻声道。

虽然那汉人声音微弱,但他的手势,意思再明白不过。胡仆依言将灯递过去。

那汉人勉力支撑着坐起,小心地接过这肮脏破旧的陶灯,双手托着看着。这只是一盏很平常的陶灯,做成一只蜷膝卧地的山羊的模样,因为用得久了,灯盏熏得发黑,还缺了一只羊角,也不知是何时磕掉的。

那汉人看了很久,眼里流露出一丝异常复杂的神色,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才将那陶灯还给胡仆。

那胡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问什么。这汉人本来就有很多奇怪之处,说他是囚徒吧,从单于到丁零王,都极关心他的伤势,甚至派人送来草药。说他是贵客吧,帐外的看守比那个要犯的都多,而且个个看守都如临大敌,丁零王还几次亲自来秘审,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每次都是一脸恼怒地出来,命人继续严加看守。

胡仆摇摇头,将羊油灯重又挂上,退了出去。

那汉人伤者重新躺下,仰面静静地看着那盏羊油灯。

从地面的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那灯缺了一只羊角。

然而,他早就知道那里缺了一只角——那次自尽而“死”的时候看到的!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以致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被震得隐隐发痛。

那天,他明明就躺在这室内的地上,血透重衣,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是的,他闭着眼睛!

那么,他是怎么看见这缺角的羊油灯的?!

……他曾经以为的无比可信而坚实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他慢慢望向穹庐上方。

那一天……

在那个地方……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遥远而熟悉的巫歌又隐隐在耳边萦绕,那歌曲的语言,他明明从未学过,却自然而然地听懂了,明白其中每一个字词的含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把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突然嵌进了他的脑海?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那胡语……他到底在什么时候学过?是谁教他的?

不!不对!那不是学来的……他……本来就会!

……他应该问自己,是何时将它遗忘的……他最后一次听到是在什么时候?

……包裹着真相的外壳被层层剥落……

……他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接近了……

蓦然间,就像一扇巨门轰然打开,世界翻翻滚滚,在他眼前铺展开去,那里面有无穷多的内容和无限长的时间,仿佛亿万繁花一齐盛开,又同时缤纷下落,兴衰生死,万年须臾,他的脑海几乎因为来不及接纳这庞大无边的内容而涨裂。

呵,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

单于金帐。

单于皱着眉对卫律道:“丁零王,你确定这值得吗?那些密谍眼线,是我们打算在关键时刻用来刺探汉朝军政动向的。”

卫律道:“大单于,我曾对你说过,‘受命者’的力量超过我们所有的军队。”

单于道:“你能肯定,‘受命者’就是他吗?”

卫律道:“我只能说,现在所有的征兆都指向他。他那种伤势,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活下来。但这其间还有许多疑点,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特殊的事情。我需要遣人密查,从他的家人查起。”

单于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跟我说,你盯着他不放,是因为以前他父亲得罪过你,你不想他死得那么容易。”

卫律道:“那么单于是否相信?”

单于看了卫律一会儿,笑了,道:“你的野心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多了,他们若是知道你真正在图谋的是什么,只怕会骂你疯了。不过,我祖母是汉朝翁主,那些传说,我多少也听说过,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找到。可是你从我大哥时就开始找,到现在也没找到。”

卫律道:“这一次我比什么时候都要接近真相。单于,我只是需要……”

单于道:“好吧,你可以动用那些密谍。不过,跟你商量个事,就算他不是‘受命者’也别杀他好吗?这人是条硬汉子,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归降?”

卫律点头道:“好,我试试。”

◇◇◇◇

卫律再次走进苏武休养的穹庐,看着仆役换完最后一次药,便挥手命人退下。

帐中只剩下两人,一坐一卧。卫律看着苏武,略微惊讶地发现后者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恬淡。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卫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命者’?”

“我是汉朝钦使,”苏武平静地道,“你早就知道的。”

“好,我明白了。”卫律点点头,道,“既然你只认这一个身份,我便问问你这位大汉钦使。数月前,有人企图谋杀单于近臣,劫持大阏氏,单于全权委托我审理此案。请问,我该拿涉谋者怎么办?”

苏武道:“你知道,那件事我并未参与。”

卫律道:“就算你不知情,张胜是你属下,副使有罪,正使难道不该连坐吗?”

苏武道:“既非亲属,又非同谋,何来连坐?”

卫律摆摆手,道:“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这里是匈奴,连坐的定义,不是由汉朝的刀笔小吏说了算。好吧,我再说得明确点,被谋刺的是我,现在主审此案的也是我。我说谁有罪,谁便有罪。你只有两个选择,死或者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不过你运气不错,你那一刀,刺出我们单于的兴趣来了。如果你归降,必然能获得重用。我今日的尊荣爵禄,你明日便能拥有。怎么样?”

苏武淡淡地道:“我若愿降,之前又何必自杀。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吧!单于让你主持审案,你明知我不会归降,偏要陷我于罪,再假意劝我归降,我不降,你便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使两国自此刀兵大起,血流成河,以遂你一人之愿。可你确定能实现你的愿望吗?”

卫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武。

“你又怎知不能实现我之所愿?”卫律慢慢地道,“你能预测未来?”

苏武道:“我知道过去,边境四夷,从大宛到南越,凡是杀过汉使的,皆以身死国灭而告终。”

“呵呵,”卫律冷冷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可惜,匈奴不是南越,更不是大宛,如果发生战争,不知到底谁会有灭顶之灾!你知道我本就是个无法无天之徒,过去不足以吓阻我,除非你告诉我未来!”

苏武道:“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卫律,单于待你不薄,你已经背叛了一个国家,难道还想再坑害第二个?”

“我不是圣人,”卫律注视着苏武,一字一句地道,“我很愿意用战争来验证这个世界的真相!现在你有一个机会,来阻止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命者’?”

苏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汉使。”

卫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渐渐变为恼怒。

“很好。”卫律眯起眼睛,咬着牙道,“既然你不是‘受命者’,那么你刚才所说的,就都是放屁!你想做圣人是吧?告诉你,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圣人都是死而成圣的!在关心天下安危之前,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来人,送钦使大人去大窖!”

大窖边上,卫律站着,冷冷地对锁在窖中的囚徒道:“记住,这是你自找的!匈奴没那么多监狱关人,这个地方,匈奴人称之为‘天断’,无法判断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的人就关在这里,让上天来审判。五天五夜之后,如果还没死,就认为是上天不让他死,可以无罪释放。死了,就是上天裁定有罪而处死的。不过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汉人,据传汉军有歌曰‘平城之下祸甚苦,七日不食,不能弯弓弩’。看来七天才是你们的极限。所以,你将被关在这里七天。这七天里,你随时可以要求停止。外面有人日夜看守,只要你改变主意,他们会立刻释放你。你有七天的时间慢慢考虑,好好想想吧。”

◇◇◇◇

卫律看着几案上那封写得密密麻麻的密报,似乎有些烦躁,站起来踱了两圈,复又坐下,拿起密报再仔细看了一遍。

张胜走进大帐,道:“大王,找属下有什么事?”

卫律瞟了他一眼,道:“快下大雪了,传我命令,加固穹庐,做好准备。”

张胜有些诧异,虽然空气中有些阴冷的感觉,但据他所知,这还没到匈奴下雪的时节。

张胜小心翼翼地道:“大王,你说……要下雪?这、这不太像啊。”

卫律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要下雪就一定会下!”

张胜一脸疑惑。

张胜走出王帐传令,那些匈奴士卒倒似对丁零王这种命令见惯不怪,无一人质疑,各自奉命行事去了。有的吆喝着将牛羊赶进圈栏,有的急匆匆地加固帐篷。

张胜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人细问,那人笑着道:“别不相信,老兄。我们大王说要下雨下雪什么的,从没错过。跟他久了,你就知道。”

张胜惊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王他……会预知雨雪?”

那侍从一耸肩道:“不知道,大王从来不说,也不喜欢人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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