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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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墨-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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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思苏咬着嘴唇,面上显见得是笑不出来了,半晌,没头没脑的甩了一句:“想富贵想疯了……同你母亲一样!”
  这句话,如同是扎进灿宜眼睛里的针,毫无防备的毁了她的视野,感官里也只剩忙音。
  她自然记得偶尔得知端倪,以及那晚问及此事时父亲的异样表情,且耿耿于怀着。可是无论她怎样掩埋在心底不愿也不敢重提,无论她怎样阻止自己的质疑,到头来却也只是她的事情。容不得,也不需要旁人来多嘴的。
  因而此刻听见乔思苏的话,心里突然就窜了些情绪出来。
  她是恐惧的。恐惧连自己都不拿不准的事情却在别人那里留下了确凿的证据和谈资。
  然而更多的是恼怒。明明是个外人,却毫不折架的置评别人,也太没修养了些。
  可是她就这么出神的盯住乔思苏,站了半天,却瞬间松了表情,轻轻的笑了起来。什么也不说,转身向路谦添走去。
  “谦添,”灿宜躬身扬了一只手,在半空划了两个绅士般的圈,笑道:“可否同我跳支舞?”
  路谦添正同人聊着,不期灿宜这一出,怔了怔,随即向聊天的客人沉沉一笑:“失陪。”
  他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舞池。乐队识趣,当即换了一首缠绵的调子。
  路谦添笑道:“……怎么?无趣之极么?”
  灿宜摇摇头。
  他又笑道:“你这一出,倒真叫我受宠若惊。”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悠悠的同他转着圈子,视线瞒过他的肩,向乔思苏挑衅着。良久,乔思苏将脸别向一边,这番对立,便算灿宜优胜。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生活仿佛是深渊,她不想掉下去,便只好去挤那独木桥。那么,总有人要落马的。
  灿宜是个聪明好强的女孩子,起头不愿像那些小姐们那样使心眼耍小性的,也随了她父亲,很看得开一些别人难以释怀的东西。可眼下,她还是违了自己的脾气。
  今后,三年五载的,不知她会变成个什么样子。这样想着,渐渐恐惧起来。
  她是否太急于看清一些东西,却反而越来越难以看清其他呢。
  至今的宁灿宜,甚至可以将母亲的事轻松拈来抵触别人,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越想便越烦乱起来,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却不期刚巧抵到他的肩头。这才感到手上碰触着的温暖隐约绵延传递进心里去。灿宜被路谦添挽住,踩着轻巧温柔的步子,仿佛要走到一个不真切的世界里去。她甚至想再也不要出来。
  再也不要出来。
  路谦添温和的笑着,顺势在她耳边玩笑道:“你踩了我的脚。”
  再低头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肩上湿了一片水渍。
  他怔了很久,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50】旧事

  这算得一个再冷清不过的年。
  从路家回来的那天晚上,犹豫再三,灿宜还是敲开了她父亲房间的门。
  “……爸爸,”她靠上前去,在他桌前搬了一只脚凳坐下来,迟疑着开了口。
  宁逸白搁下手里的报纸,向她一笑:“怎么?将才出门不过三两天,就想家了么?”
  灿宜摇摇头没说话,隔了半晌,缓缓问了一句:“……爸爸,关于母亲的过去……是怎么一回事……?”
  她父亲的笑容在她的尾音上戛然而止,望着她瞬间失了神,略过一会子,眼睛终究沉沉的埋了下去,自语道:“……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自己来问这些旧事……”
  灿宜便也就低了头,说道:“……我想知道。”
  宁逸白深深舒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阖了眼睛,又抬起一只手取下眼镜来,搁在桌上,再返回来揉着眉心促起的皱纹。声音深沉凝重:“……也该让你知道了。”
  他终究慢慢放下手,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仿若看见生命中另一个女子,坐在眼前。可是他知道不是。这一个晃神间,便想起许多往事尘埃。虽是落定,遇见风,却依旧蓄势掀起一阵弥沙。
  数上去二十年,男人的身后还留着辫子。彼时的宁逸白,也不过是个将满二十的青年,拜师苏门,研习文墨。苏家老先生,即是他的师傅,也曾官拜翰林院侍读的,约摸光绪三十年的时候,却因着些文人隐士的脾气,加之对朝纲失望感日渐深重,辞官还乡里,收了一帮门生。而宁逸白便算他众多桃李中的翘楚之辈了。
  苏家只一位小姐,出落的婷婷温雅,名叫苏仪。
  可说宁逸白做了苏家多少年的学生,便单方面对那位苏小姐喜(…提供下载)欢了多少年。
  苏家虽不算是高官富贾一派,却也是正经书香世家,门第并不差许多的。因苏老爷是个从五品出身,且才学颇负盛名,按说儿女亲事上头,倘或硬是要浅薄几句苏家的门槛,委实也真叫人无话可说了。然而显见得苏仪命势里头,偏偏就阻着这样一个劫。
  她不知因着哪路姻缘,识得一位出众的少爷,姓乔,单名一个匀字。
  说来乔家亦并非一二品大员,不过就是因着清政府对抗列强侵略的几场海战,跟在其中投机做了些军火买卖,暴了一笔不小的横财。然其祖上本就是富贾之家,见今腾达并不算得一夜暴富,不过是到这一辈,来回蹚了两趟浑水之后,更加万贯了而已。
  商人不一定都懂得个见好就收的道理,或者说绝大部分的商人都不会在意这四个字,特别是在有利可图时。而历久不衰的商家们,有别于鼠辈的首一点要义,便是谂熟个避利以避害的时机。简单说来,钱不是越多越好。子嗣们但凡是个知道维持家业的,即便再不济,少说也晓得遵照家规祖训,且血统在那里,还不至于太过胡为以致迷失心性同家产的。
  当年这位乔匀少爷的父亲,敢于五次三番插手军国大事,已是僭越规束太多,幸而他算众多不识好歹者中一个颇识好歹的,及时收了手,才未连累出祸事。
  乔家老爷子自是醉心于将儿子往政道上撮合,宣统一倒,即刻便同几位民国政府要员联络起来。他饶是富户,也敌不过天下都换了本家,早不姓爱新觉罗了的,因而手头上旧的关系网也自然没了多大使处。随便是个人的,脚趾头也想得到如何在新朝里改头换面,左右他们有钱,不过找个有势的,两相认个亲就结了。
  是而这位乔匀少爷肩上担着的,是为家族在新朝代开辟鸿途的巨任,断断不能娶个才女就完事的。
  纵然二人情意拳拳,迫于家庭压力以及对自身前程仕途的认真考虑,权衡再三,乔少爷还是选择了切实的生活。空留下满腔不舍同一句“你等着我”,便转身投入前商业局局长千金的怀抱。结了婚。
  两个月后,苏家小姐苏仪,同其父的得意门生宁逸白,永结连理。
  五个月后,苏仪为宁家诞下一女,取名灿宜。
  或者不如说,是为宁逸白,诞下了一个外姓的女儿。
  可这都是他愿意的。在他知道她陷进这样一个尴尬且绝望的立场的时候,便心甘情愿作她女儿的父亲,也可以为了她什么也不去计较。彼时那个唤他作“白哥哥”的女子,是他宁逸白自年少时起,便穷尽此后生命去喜(…提供下载)欢的人。
  时光流动是为让错位的人和事回归各自的轨道上去,他们都做到了。彼此不相往来。谁也不必惦记着那一句“你等着我”。纨绔们在悲情的当口说下的那些悲情的许诺,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为平息他己方的遗憾罢了,诚然不乏真心流露,却从来没有听信的必要。
  于是无声的洪流过去,冲刷尽各人生命里各色的过往。那又何必谈什么爱与恨,总归是要入土,不过一世浮华的戏辞而已,殆尽了生机,还论他谁与谁,也就都相安无事了。
  他们三三两两的爱情,至此便为一段了结。
  二十年来,宁逸白瞧透了乔匀对苏仪的所为, 只当她从不曾遇上这样一个负心的少爷,也只当灿宜就是他自己的女儿,满含着对她母女两个的爱,悉心将灿宜保护起来。
  他将以上向灿宜和盘托出,只差最后一句。
  宁逸白是理所当然的认定乔匀有心弃子,十八年了也不曾找来宁家问过灿宜一个好字,因也就无需告诉灿宜任何身世上的差池,反叫她多心了。故此瞒去了那一部分不必开口重提的真相,只说了个大致。
  剩下的,是他对乔家的芥蒂,在淡漠了长长久久的时日后,借着那次灿宜笑问他一段并非出自他手的祭辞时,突然间重新擦亮了光火。给苏仪的,除却他,便只能是乔匀。他这才紧张了些,可不隔多久,便是乔家派来敬告的差使,言谈间显见得乔家是避讳着灿宜的,过去的事,他不说,想来他们家也不会提,是以他悬起的心又略微松了些。事后他甚至嘲讽了自己一番,未免把乔匀想的太念旧情,既是二十年间他不与他们父女往来,如今却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念叨些于他仕途无利的旧闻呢。
  所以尽管担着一层疑虑,却也还是应承下路谦添半年的约。
  真正的打算,无非是顾忌着乔匀。倘使这半年内,他乔家不言不语认了灿宜同路家的婚事,那就结了,显见得他们今后也不会抖出什么。但若是他们为了阻住这门亲,甚至不惜坦诚开灿宜的身世,似路家那种达官家庭,开明总归也是做与旁人看的,他们即便再开明不重门第,却也不见得会容忍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女孩子。到时还肯不肯接纳灿宜,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他同灿宜讲,正因为她是灿宜,只怕才不能被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庭应允。
  因此这半年,实在攸关灿宜今后一辈子的人生。但由另一个角度来看,总归也是条退路。
  他也曾想过把事实都告诉给两个年轻的孩子,可是左想右想,终究还是不能。
  他不说,乔家也不说,灿宜或可得到一个使她幸福的丈夫和家庭,这少说也算个未可知的机遇,他不能也无权匆匆忙忙的就给否决掉。倘或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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