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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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江南-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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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下二楼去,就着晨光举起了手中的剑。他不喜欢练剑,那样招式,只是偏好举剑向天,那是一柄沉重的剑不是?练了手力,技巧不定就会落下罢。
这样看来很是可笑不是么?不管他们,你知道你是你。
邵隐举着剑,直至长街之上出现第一个人,方将那冰雪洗过的长剑收起。那第一个人是个男装的小少女,有着铁色的眼睛。她见了邵隐便笑一笑,“你在卫国待了那么久,见过白熊没有?”
邵隐耸耸肩,“又要拿我编排取笑?”
小少女咯咯一笑,丢过一面菱花小镜,“你自个看呢?”
邵隐看时,见自己又是一宿未眠,眼圈青了,满似白熊。他故也一笑,丢回小镜问,“你起的真早,不似小萧那般懒人。”
“小孩子要多睡才长得高。”苏蘅笑道,“他可已比你高了,看你以后还说什么。”
“什么也不说不就结了?”邵隐道,“倒是你还总是个小个子,有本事也和我一样高啊。”
“我不理你。你说话总这么刻薄,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门,主。”苏蘅嘴角翘的样子让邵隐想起奸笑这个词语。她扭了身子朝长街另一端跑走了。邵隐耸肩,估摸时间便又攀回房中,他甫一爬进,便听小少年大声喊叫,“兀那小贼,胆敢到爷爷家偷东西——”
邵隐定睛看时,小少年在榻上翻了个身,声音又没了。邵隐知道那是萧茧梦中呓语,忽有了玩笑之心,便凑近小少年耳朵轻声道,“你的字号是什么啊?”
“梦——梦蝶。”萧茧口齿不清地答。
邵隐又问,“你喜欢哪个女孩子啊?”
“这样有趣么?”答案冷冷的,萧茧翻身坐起,差点撞到邵隐的头,“你就喜欢干这样的事情,邵门主?”
他的眼很冷,第一次见面之时也是这样的么?邵隐不大明白,或许不是罢,但无论如何,他把这孩子惹恼了。之后如何呢?他们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友人罢。
“我喜欢燕逸秋,非常喜欢,所以你不要欺负她。”小少年道,跳下床榻,“知道了?那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日理万机夙兴夜寐夜里也不睡的邵门主。”
这算彻底惹恼他了么?邵隐只得讪讪离了少年身侧,沉默片刻道,“今日出发如何?”
“夜长梦多,之后也不知会发生何事。”萧茧道,“苏姐姐怎说?”
“她?她说你比我长得高,让她嫉妒了。”邵隐道,有意也呛呛对方,而萧茧却全不吃他这一套,只道,“是你嫉妒了罢。”反把邵隐呛住,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邵隐顿了一会方道,“随你说什么,我又何必嫉妒你。”萧茧只哼一声,也不言语。
那么出发,再向南去?邵隐不知晓是否应当,那时他又想起辛鹄来,那一面便可使他刻骨铭心?不,并不是他喜欢那个少女,而是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某些——或许说是某个影子,想起的人,让他不得不注意与答复。事实又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并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如他也不会去真实地窥探别人一般。小萧喜欢燕逸秋姑娘么?真是让人头痛呐。
他一手刚拉开门,便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道,“真是荣幸。”
邵隐还未待反应过来,只觉胸口微微一凉,他觉这次运气可是差到透顶,谁会知道走廊里面有个疯掉的小丫头一夜不睡只等着在每个出来的人身上捅上一剑呢?好罢,昨晚被跟踪了,这算是理由么?他尚疑惑间,那剑已抽离了他的身体。痛楚的感觉这一刻才弥散开来罢,但是在那之前他还可以忍受。
邵隐踉跄后退两步,一手按住伤口,“到底为什么?别说是上次我说的那几句话,我不信。好歹也让我当个明白鬼。”他言语之时口中涌上血腥气味,“我不会动你的,小燕姑娘。”
他要很努力才能说出那些词句了,小萧呢?他想即使要死了也要找个人交待一下遗言呢。
“为什么?”他忽听见身后错愕的声音,比自己往地上淌血的声音都小不是么?只有声音是真实的了,但他绝不倒下,在知道一切之前。
“小萧,你自己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何非要和邺的人在一起?我可不想看到你变成你憎恨人的奴仆,这样得来的力量有什么好?所以就这样咯。”
“那你至少应当瞄准一点。”萧茧的声音不温不火,“这样算什么?你走罢,以后少让我再见你。”
“你讨厌他,我第一眼就看出。”燕逸秋道,“你当我是傻子?你那么恨他。”
“你走罢。”萧茧只道。
邵隐长吸了一口气,还能呼吸么?他的视线愈发模糊,但他强忍着转过了身子,一边流血,他就站在那里流血,“这是你的意愿么?”他问,一面放开了手,将染血的手伸向萧茧,“你只要回答我,这是不是你的意愿。”
他看见那少年萧茧的面上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这是我的意愿,”他道,“若你不走,小心萧某无情,燕姑娘。”
“你真不诚实。”门外小少女发出银铃一般笑声,“小萧,你以后有空来临安找我玩。”说着脚步声便远去了。
邵隐问,“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这个傻子,赶快止血啊,”萧茧回答,“自然是多住几个月等你伤好,你以为你流这么多血能去干什么?”
邵隐怔了怔,笑了,“你还是不会说谎,那就是你的意愿。”他叹息一般的开口,周遭的一切都扭曲了,说我傻,你又何尝不傻,他想说,却终究未曾说出。
邵隐最后的思绪之中,只有那少年不知确切含义的笑。他随即向前倒下,萧茧伸手抱住那向自己倒来的白衣少年,口中咒骂了几句,却还是点住邵隐胸前背后几处穴道,止住出血,又自行囊中取了布条绷带,弄罢一切,他复坐回桌边看着别的地方,时而咒骂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邵隐还是自嘲。
邵隐醒来之时正是深夜,桌上一灯如豆,他动动手指,可以动。伤口很痛,但他可以忍受。伤口已经缠好了?他还是停留在原地,大概罢。真难看不是么?他可不会认输,他绝不在这样的事情上面认输。——想那些的时候伤口更痛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也很痛,可不要把伤又弄裂,他必须好起来,才能去完成那个承诺——不,不只是那个承诺了,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必须完成的事情都不少,而且他还不能因为那个承诺而死。
他是他自己,绝不改变或屈服甚至只是动摇,因为他只是他自己本身。
邵隐扭了头,见小萧伏在桌上,那安静的睡颜是属于那年龄的孩子的。真是个小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不,他不是,他已必须成人了,那是风之国度的习俗,他十二岁时便已成年。他可不是这样地方的子民。
如今这些有什么用么?他到底算是在做什么?这可真够可笑不是么?
邵隐试着动了动,伤处痛得很厉害,他想侧身可能会比较好,但他又翻不过身。血会染脏榻上么?少年轻轻弯曲着手指,他不能心安——他的剑在哪里?
邵隐伸手去摸他的剑,摸不到。碎心剑在什么地方?他有些急了,但是急也没有用处。他努力向外伸出手去,它在那里,他摸到了那熟悉的冰冷剑鞘。那是这样可怕的一天唯一的安慰。
他躺着,觉得周身沉重,怎么办,他还有机会前行么?少年思索着那些,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他是不常做梦的,但在那一刻他又梦见了某些之前的事情,在他尚年幼的时刻。他希望忘却却不能忘怀,于是他决意铭记的一切。他又梦见了父亲,年轻而瘦削,在他自己只有四五岁的时刻。
他梦见高大的父亲在他面前弯下身子,那些话语,嘘,阿隐,忘了我们是谁,你好好活着,听你义父的话。他是你能相信的人,忘记我。
他记得父亲的眼,和他自己的几乎完全一样,那样代表了血统,有着夜与昼交界之时天空的颜色的眼。他记得那最后一句话,因为他违背了。永不要带剑,你不属于这里。
是的,他不属于这里,所以他需要学剑,只为了他所知晓的仇恨。嘘,不要忘记。怎么能忘记呢?那被装在石棺中带回的尸身,连首级也是义父出面才得以拼合的——归葬么?他略长方知晓,他被从清化逐出的父亲,已永不可能再沉眠风中。
并且,连那柄月楼剑,也被折断。那算什么,命运么?但若命运如此,为何不试图更改?他恍恍然,却不知那是现实还是梦幻了。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在他的脸上?什么呀,是血么?他努力睁开眼,目中见得苏蘅的脸,还有泪珠挂在她的颊上。她为了他而哭泣么?“真难看呀。”他不自觉轻声道,苏蘅脸一红,转身擦了脸,又转过来,“你怎么的,昨早上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半死不活躺在那里了。你这人到底惹了那小燕姑娘什么,她差点就捅死你了。”
“顶多算言语过不大去罢。”他觉自己哑了嗓子,伤依旧痛着,较前日更痛,他也觉自己额上渗出汗水,叹了口气道,“别的不说也罢,捅都捅了,目前以我也没本事捅回去。”
“你迟早会害死自己,”苏蘅道,“所以不妨死得更透些。小萧不在,没他的份,我有酒你要不要?”
“真想害死我?”邵隐笑问,“这种时候喝酒,不定真会死掉。”
“大概会,你敢么?”
“我怕死呐,”邵隐道,“不管怎么说,我是怕死的,怎么会任你害死我?酒在哪里?”
苏很咯咯一笑,变戏法似的从他榻下拉出一个小酒壶,“你知道我好这口啊,刚放下去哄小萧的。他硬要我给他酒喝,说照顾人不是他擅长的,要我补偿呢。”
她说着又笑起来,邵隐也笑,有些牵动伤口,遂又咳嗽起来。他唇齿之间全是血的气味,却安静地咽下了口中上涌的血。歃血为盟也是这种味道么?他看苏蘅喝了口酒,便将酒壶对准他的嘴,做出硬灌的架势,不由道,“小苏啊,这地方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呢,你怎敢——”没说完便被灌了一嗓子烈酒。他又咳嗽起来,这回再遮掩不住了,吓死你。他看见咳出的血星子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
少女怔住,眼圈一下子红了,抽着鼻子似要哭出来。“别哭,不好看,”他艰难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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