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有难题。她用蜡捏塑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人偶,被她温热的肌肤夹过一阵子后,便会软化变形。她不厌其烦地将那些人偶再重新捏回原样,先将固定他们假发的大头针拔掉。她满心好奇,她捏的那个罗莎的老公与他本人不知道像不像。
“这个鬼地方死气沉沉的,”艾黎丝坐在沙发上,带着批判的眼光打量罗莎住处空荡荡的灰色墙壁。“你就不想把它装饰得活泼一点?”
“不要。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这里是租来的。”
“你都在这里住了一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拿离婚领到的赡养费去替自己买栋房子。”
罗莎把头靠在椅背上。“我喜欢用租的,就算不去整理也不会觉得可惜。反正我现在也只能继续等下去。”
艾黎丝将一根烟台在艳红的双唇间,困惑地问:“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
艾黎丝将烟点燃,端详着罗莎。“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惑,”她说,“如果不是鲁伯特,那他为什么又哭哭啼啼地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说他做错事了?”
“又留言?”罗莎望着自己的手。“那表示他以前也曾留话给你?”
“多不胜数。”
“你从来没有提过。”
“你从来没有问过。”
罗莎沉思了良久,然后长长吁了口气。“我最近才感觉到,我有多么依赖他。”她抚着自己红肿的唇角。 “当然,他自己的依赖性仍然没变。和以前完全一样,总是要别人给他信心。别担心,鲁伯特。不是你的错,鲁伯特。不会有事的,鲁伯特。”她的口气很平静。“所以他喜欢女人。女人比较有同情心。”她沉默了下来。
“那你又怎么会依赖他?”
罗莎淡然一笑。“他总是不肯让我有独处的时间,我也因而无法独立思考。我几个月来一直忿忿不平。”她耸耸肩。“这种生活会使人毁灭。你无法集中精神,因为那股怒火挥之不去。他写信来我连读都不读就撕了,因为我知道信中会写些什么,可是一看到他的笔迹我就咬牙切齿。我一看到他或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气得发抖。”她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仇恨也会使人走火入魔。我早就可以搬走了,可是,我偏偏一直住在这里,等鲁伯特来激怒我。所以说我很依赖他。这里有点像座监狱。”
艾黎丝将烟蒂弹入烟灰缸。其实罗莎刚才说的,她以前早就想告诉罗莎了,不过她一直没能开口,原因很简单,就是罗莎不让她提起此事。她倒很想知道,罗莎是如何克服了这道心理障碍。显然,不管罗莎自己怎么想,那都与鲁伯特无关。“那你打算如何逃出这座监狱?你决定了没?”
“还没。”
“或许你应该像奥莉芙一样,”艾黎丝淡然地说。
“什么意思?”
“让别人进来。”
奥莉芙在她的囚房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一个警卫见状,上前询问。“你还好吧,女雕刻家?”
奥莉芙盯着她瞧。“今天星期几?”她问。
“星期一。”
“那就对了。”她口气有点不满。
警卫壁眉。“你真的没事?”
“没事。”
“你在等会客?”
“不是。我饿了。茶点吃什么?”
“比萨。”警卫确定没事后便离去。满合理的。奥莉芙几乎整天都在喊饿,有时候若想控制她,还得以不让她进食为手段。有一次一个医护人员曾向她游说节食的好处,但也徒劳无功。奥莉芙进食的馋相,有如吸毒者在吸食海洛因。
结果艾黎丝总共住了一个星期,也搬来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塞满了罗莎的房间。她用罗莎的电话与国内外往来客户联络,电话费高得令人咋舌;桌上全是她在翻阅的杂志,烟灰满地;她还抱了一束花回来,但因为找不到花瓶,所以任其在洗涤槽中枯萎,未洗的碗盘全摆在洗涤台上;她一得空,便拉着罗莎倾诉她那没完没了的陈年旧事。
隔周星期四下午,她打道回府,罗莎向她告别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满肚子懊悔。不过,与艾黎丝相处一星期,至少让她认识到,独居会使人在情绪、心智、精神上都日趋麻木。毕竟,自个儿闭门票思,没与别人做脑力激荡,想法很容易走火入魔。
奥莉芙当晚闹事,惊动了整座监狱。十分钟后典狱长才接获通知,又花了十分钟才将事情摆平。总共动用了八名警卫才制服得了她。她们将她压在地上,结合几人的重量才镇住了她。其中一名警卫事后说: “简直像在抓大象。”
她把囚房内的用品全砸得稀烂。连厕所的洗手台也被她用那把铁椅砸碎了,她的铁椅则歪七扭八,与满地的碎片混杂在一起。抽屉内的摆饰全都摔落在地上,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全被摔向墙壁。麦当娜的海报被撕得粉碎,散落一地。
她被关入专为闹事囚犯设计的隔离房,但她的怒火持续到半夜仍未歇息。
“她是怎么了?”典狱长问。
“天晓得,”一个警卫打着哆瞎说,“我早就说应该把她移送到布罗德莫。我不在乎精神科医生怎么说,她已是丧心病狂了。他们不该将她留在这里,要我们来照料她。”
她们听着囚房内传来的咆哮声。 “贱人!贱人!贱人!”
典狱长蹙眉。“她在骂谁?”
警卫满脸惶恐。“我们当中的一个吧,我想。我希望能将她调走。她吓坏我了。”
“明天就没事了。”
“就是这样我才伯她。她根本就是喜怒无常。”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你有没有注意到,她捏的那些泥人都没有受损,只有一个被她捏碎了?”她苦笑了下。“还有,你有没有看到那对母子塑像?那个母亲在将孩子掐死,天啊。太可怕了!那应该是圣母抱耶酥才对啊。”她叹了口气。“我该怎么跟她说?如果不安静下来就没早餐吃?”
“这一招一向很管用。希望还有效。”|http://。yesho。/wenxue/转贴请保留站台信息。'到下页'女雕刻家
9
第二天早晨,比预定行程晚了一星期,罗莎前往拜会一个道林顿区社会福利处的主任书记。他只望了望她浮肿的唇角与墨镜,似乎不以为意,她这才知道像她这种受虐妇人的模样,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自我介绍之后坐了下来。“我昨天打过电话,”她提醒他。
他点点头。“你说是六年前发生的问题。”他的手指头敲打着桌面。“我得强调,我们恐怕帮不上忙。最近的案例已够我们忙的了,实在没有时间追究以前的案例。”
“不过你在六年前已经在这里任职了吧?”
“到六月就满七年了,”他仍满脸漠然地说, “那恐怕也没什么帮助。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你的个案。”
“你不可能记得的,”她歉然地说,“我在电话中说得太过笼统。我是个作者,正在写一本有关奥莉芙·马丁的书。我必须找个她在此工作时认得她的人聊聊,不希望在电话中就被一口回绝。”
他闻言似乎开心了些,或许是因为这个案例不用为了争取消费者福利而操心。“我只知道她是在走廊尽头工作的那个胖妞。直到后来看了报纸我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和她谈过的话,顶多十来句。或许你对她的了解比我还多。”他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应该在电话中就说明来意,省得白跑一趟。”
罗莎将笔记本拿出来。“无所谓。我要的是人名,曾与她交谈过的人。这里有人工作得比你久吗?”
“有几个,不过都与奥莉英没什么往来。在案发时曾有些媒体记者来打听过,可是没有一个同事肯承认与她有任何交情。”
罗莎感受得出他的戒心。 “这也难怪,”她打起精神说,“或许那些小报只是想挖些骇人听闻的独家消息。‘我握过怪物的手’之类的。只有喜欢曝光的人或白痴才会让那些小报借此大发利市。”
“你的书就不会大发利市?”他冷冷地问。
她笑了笑。“与报纸相较,我的获利微不足道。”她将墨镜推高到头顶上,露出她的黑眼圈。“我老实跟你说吧。我是被一个经纪人硬逼着才一头栽进这案子的。我原本对这件案子没什么兴趣,打算与奥莉芙会面后就放弃这个题材的。”她望着他,铅笔在手指头问转动着。“后来我发现奥莉芙很有人性,满讨人喜欢的,所以便继续做了下去。我访谈过的每一个人,答案都与你大同小异。他们都与她不熟,从没和她谈过话,只知道她是个胖妞等等。光是由这个主题切入,就够我写一本书了,受到社会的据弃后,一个孤独不受欢迎的女孩如何迁怒嘲讽她的家人。不过我不打算这么写,因为我认为那不是事实。我相信其中另有隐情。我相信奥莉芙是无辜的。”
他颇觉意外,也换了个脸色。“我们在听到她做了这种事时,也觉得很震惊,”他坦承地说。
“因为你觉得那不像她的为人?”
“完全不像她的为人。”他回想着。“她工作勤奋,比其他人聪明,也不像其他人只眼巴巴等下班。她虽然没什么雄心大志,不过做事很可靠,也很积极进取,而且她从不搬弄是非或卷入公司内部的派系之争。她在这里工作了大约一年半,虽然没有人自称与她交情深厚,可是她也没有树敌。她就是那种你想找人办事时就会想到,而且也会放心交给她去办的那种人。你了解我说的这种人吧?”
她点点头。“很无趣,但很可靠。”
“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有没有和你谈起她的私生活?”
他再度摇头。“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我们没什么往来。除了偶尔洽谈公事,而且次数也少之又少。我告诉你的那些话,都是转述那些认识她的人案发后所说的。”
“能否告诉我他们的姓名?”
“我不确定是否还记得。”他有点怀疑地说, “奥莉芙应该记得比我清楚。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因为她不肯说啊。她口风紧得很。“因为,”她没将真心话说出口,“我不想伤害她。”她看到他满脸疑惑,于是叹了口气。“如果我去访问那些奥莉芙口中的友人,但吃了闭门羹,奥莉芙一定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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