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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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 第4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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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洋洋的眯着眼。堂外,几名等候的举人正站着侧耳倾听大堂内的讲话。

赵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创造了什么?让我盘点一下——有开封铁塔,有《五马图》,有丝绸、有茶叶、有精美的瓷器;律法上。我们有令人惊叹地《天圣令》解放奴仆、有会计法、有版权法;技术上有水运仪象台、有龙骨水车、有法烛(火柴),行政手段上还有政府采购地手段——牙商招标法。

瞧瞧我们的辉煌,我们的官民福利会让秦、汉、唐的百姓以及官员嫉妒的哭死;我们的免费医疗,会让草原上的牧民绝望的以头抢地;我们享受假期,会让全地球地人流口水;我们对老人、对儿童的赡养,会让别国的百姓哭着喊着想当大宋人;我们的大宋百姓享受的权力,直会让以后的奴隶制国度咒骂我们对百姓太积弱、万恶……

这就是大宋,还有。还有。还有很多我说不出的好处。

这是一个华丽的时代,官员百姓地言论完全自由。他们可以从事任何职业,而不用担心官府抢劫。想一想眼前地这一切,多么华丽!多么辉煌!多么登峰造极——虽然它也有一点不令人满意,但一个不加省略的社会事实就是这样、有好有坏,完整而普通。

现在,我们只需稍稍努力,就能让它超越整个世界一千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毁了这一切?就为别人跟你党派不同吗?

我大宋凭什么做到过去地辉煌,太祖承受天命,只是去其(五代)甚者(法律弊端),其他法令条目多仍其旧。祖宗之法不是说过:以防弊之政,为立国之法——主旨就三条:兴文教抑武事、不禁言论、不杀士大夫。

王荆公说他要变法,说祖宗之法不可畏,所以要毁去,那么他想建立什么法则,以便让后人遵守?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立大纲,其他内容(根)据大纲可因则因,此方是英雄手段(此话单引号内为朱熹语)。王荆公确立的新法则,新大纲是什么?

没有,什么原则他也不在乎,天地鬼神、老百姓、祖宗王法,他都不在乎。为了显示自己在变法,为了打击不同意见者,凡是反对者赞成的,凡是过去人所创造的一切,都在破坏范畴。

难道因为与自己党派不同,就要举起刀杀戮自己的同胞,这才是他的法则吗?

我也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变革,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创造力而不是破坏。变法,它应该是创造力的更新,而不是毁灭旧有的一切。你们、包括王荆公,都是一群以破坏为己任的家伙,你们创造了什么?你们打破了所有的规则,心中没有任何敬畏,创造了流民千里、人祸横行、百姓哭嚎失所。皆呼彘为拗相公?还不够吗?

今日,我们因为没有创造力而鄙视南洋奴,当我们失去创造力的时候,高丽、倭国、交趾人还会向现在这样仰视我们吗?不,他们会像我们今日鄙视南洋奴那样鄙视我们。可你们因为党派原因,封杀了资治通鉴、封杀了水运仪象台,封杀了会计法,封杀了旧党地一切创造,你们创造了什么?

我们的文明没有了创造力。会剩下什么?只剩下寻章摘句,告诉人们古圣贤说过什么,不能起违反——这不是文明,而是重复过去,而您们这些不守规则的人所说的古圣贤说的,常常是你们自已篡改后、符合你们自己心愿的理论!”

赵兴说的那些过于遥远,过于高深。王颖与董必不懂,他们也不可能懂。因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没有妥协,只有“反对敌人所赞成的,赞成敌人所反对地”斗争观念,听到手里捏着他们小命的赵兴辱及他们尊敬的老师王安石,董必最先想到的是发怒。

这要是在京城,董必早已经跳起来,吆喝一帮同党上前打杀赵兴……但这是在广东。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况且新党的学问里讲究服从。赵兴是广东之主,究竟该不该与主官相拗……似乎王颖的学问里是不容许这么做的!

王颖还在犹豫,赵兴不会等他反应过来再谈,他没容王颖多说,又随手丢过一份邸报,笑着说:“这是最近地邸报,你看看吧,那上面说的很有意思——比如章回到了环庆。开始重新发动对西夏的反攻;环庆第二将张诚突入西夏境内侦查,路遇大股夏军,不慌不忙徐徐而退……还有,河东路殿帅折可行自秋至今,仅仅三个月,就斩杀超过两千名西夏金兵。”

董必待在广西,朝廷邸报这东西已经许久没摸过了,他翻动了两下。停下手来。瞪着赵兴,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反击。^^ ^^赵兴一摆手,吩咐从人:“给董察访搬邸报来,把这两年的邸报都搬来,还有《资治通鉴》也搬来。”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在查禁之列,董必脸色一变,正准备驳斥,赵兴已抱着膀子,慢悠悠的说:“董察访,你可细细翻一翻,这《资治通鉴》上、这邸报上,可有我广南的消息?”

董必已经被赵兴牵着话题奔波不定,他不知道赵兴问话的意思,只是在使劲地想。王颖似乎有过被赵兴摧残地经验,他翻着白眼,阴阳怪气的说:“大人交代给下官的任务,下官已经完成了——《资治通鉴》上,一百多页也只能查到一条广南的消息,但每每只有寥寥数语。邸报上,这两年只有一条广南的消息,也就是大人遭遇海盗,突入占城国抓捕盗贼的消息。”

赵兴点了点头,别有意味的提醒:“两位察访,广南为什么是偏僻之地,这就是原因。《资治通鉴》上翻一百多页,才能找见一条广南的消息,邸报上连续两年,只提了闲话一句。广南有什么大事,没人在意!”

这句话董必听懂了,这是威胁。

赵兴在赤裸裸地威胁这两个人。

到了广南后不久,董必已经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传说中民风凶悍的两广地带,几乎找不见一个盗匪,而海上更是蹊跷,来往的大宋商船耀武扬威,别说海盗了,连海鸟都不敢招惹宋船。因为宋船上对床弩等致命武器的限制已开始解除,那些宋船没人招惹,还时不时的射出成群的弩矢训练射程,怎么会有海鸟歇息?

而往深里想,当初海盗到伶仃洋口招惹赵兴,就更令人诧异了。

再经过海南岛的惊吓,董必已经完全清楚:这广州最大地海盗就是眼前这位经略使,他才是整个南洋海域地海盗头子……然而,这事是朝廷拿钱,大家欢喜的事情。若朝廷不承认广州海面有海盗存在,则意味着赵兴攻击占城国地理由就不存在了,那么,朝廷就需要把占城国的财宝重新吐出来,归还人宾童王,而这点,是朝廷打死也不肯的。

如此一来,董必这位察访使哪怕在广州家门口遇海盗。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他本人为了和朝廷保持一致,也只能咬着牙承认广东确实遭受过海盗袭击。于是,若他不顺着赵兴的意思,坐舟被“海盗”击沉了,连伸冤都无处可去。

刚才,赵兴又谈到了另一个威胁:广州是传说地瘴疠之地,由于信息传递的迟滞,朝廷向来不太关注这里的情况,邸报上、资治通鉴上对广南的漠视就是明证。便是这两位官员死在任上。朝廷会认为是平常的病故,连邸报上都不屑于刊登,而史书上更不会关注。

只要赵兴每年给朝廷正常提供赋税,朝廷会像往常一样,完全忽视这片“指射之地”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生死被人漠视、遗忘。

董必还在琢磨,王颖在心里不甘呐喊:“旧党,赵离人绝对是个旧党。枉费朝廷大臣还老拿他说事。认为他在旧党得势的时候不忘改革,是新党的南方旗帜,原来他骨子里面是个旧党。他骂王荆公了,骂王荆公是猪!……我,我该怎么办?”

王颖想到这里,嘴里发苦——赵兴是新党干将!这话是谁说地?是现在的新党领袖章。否定章的结论就是否定新党,新党能允许吗?

只用了一刹那,王颖便想通了。他抬眼看看董必。发现董必眼中全是绝望,他整整衣冠,拱拱手,说:“赵大人看来是必不许我活了,所以才对我说这么重的话,以至于连素来隐藏的面目都暴露出来了,既如此,且容本官更衣沐浴。”

赵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新党里头会有不怕死的——应该只有一个,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历史上记载金兵攻入汴梁城下地时候,满城新党都是投降派,唯有一个坚决抵抗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董必。

赵兴从桌上捡起一本书,丢到董必面前,抱着膀子说:“这是《超然集》,我老师坡公写的。依你看。里面哪首诗词不能流传千古?”

董必不去捡那本书,梗着脖子说:“苏公的诗词我向来推崇。那是没说的……”

赵兴紧逼着问:“像我家老师这等才华,这等诗词,这等创造力,历史会把他忽略吗?”

董必一下子噎住了,他明白赵兴问话的意思,冷汗渐渐的从额头上冒出来。

赵兴说的意思是:历史绝不会忽略像苏轼这样有才华地诗人,历史在记述苏东坡生平地时候,董必的行为、以及所有对苏东坡的迫害行为都要记录在案。如此一来,他驱赶苏东坡出了昌化军官舍,反而将自己写进了历史,而且是以一个小丑形态写进历史的。

历史绝不会忽略苏东坡,柳永一生穷困潦倒,然而他的才华使人们无法遗忘,历史记住了这位诗人。而苏东坡这位做过几任尚书,做过几任地方官的翰林学士,历史更不会遗忘。

读书人最渴望什么,渴望的是青史留名,这个留名是留下美名而不是骂名,董必与王颖原来一脑门心思讨好当权者,一不留神把自己弄到了尴尬的境地……

赵兴冷冷地笑着,继续说:“文勋大概告诉你们了吧,我广南就是发钱多,我给你们做个约定吧,你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视而不见,我允许你们在广南一任逍遥度过,否则的话,我翻起脸来可是不认人的。”

服了,两位察访使现在是彻底服了。

赵兴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着大棒——不,他那手提着明亮的刀子,让人选择胡萝卜还是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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