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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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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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间泥屋门没完全关拢……

看到山坡上有人劳作,徐知州并没有放缓了脚步,他连连催促衙役跟他快跑,等奔近江边小屋、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牛鸣般的鼾声,徐知州脸上露出微笑,他越走越慢……再接近,鼾声已响如炮轰。

徐知州停住了脚步,转身训斥那名师爷:“你听听,你听听——他哪里跑了?别人能打出如此响亮的鼾声吗。”

师爷大惭。

苏东坡打鼾的声音是一绝,他不仅一次在诗词里承认自己“鼾声如牛鸣”,实际上,这是他谦逊的说法,赵兴身临其境,可以负责任的说:彼人鼾声如大炮轰响,由此,他对彼人之妻钦佩无比。

徐知州转脸向赵兴交代:“离人,这人既在,你的酒名有着落了……今日我们且不去打搅此人,等他酒醒,我带你来叨扰。”

徐知州说话的功夫,衙役们已经开始招呼后面的官轿。

坐轿子的习惯正是从宋朝开始的,最初,坐轿子是皇帝赏赐丞相的一种待遇,但紧接着,地方官员屡禁不止地坐轿。到南宋,由于实在缺乏交通工具,朝廷干脆明文同意:百官皆可坐轿。

徐知州刚才心急,自己一路小跑,把官轿扔在了后面,现在,他跑的喘不过气来,衙役们为表忠心,赶紧招呼轿夫。

等徐知州钻进轿子,发现赵兴仍站在江边眺望那座江边小屋,脸上充满向往的表情,压根没挪步的意思,他诧异的提醒:“离人贤侄,这是名罪官……今日他累了,你不可打搅,且回客栈歇息……”

赵兴表现的有点羞愧,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使君大人,这人就是做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人吗……学生在江边见过他,恰好跟他打了个赌,很不幸,学生赌输了,还欠他半船山货半船酒。今日既然遇到,学生打算招呼家人把赌债偿清。”

赵兴这么一说,徐知州放心了,他满意的点点头:“也好,此人生活困顿,有你这半船酒,几日后中秋宴客,他倒有了宴请朋友的东西……等等,你说有半船酒,你的酒多吗?”

一般来说,自产自用的酒怎会有半船之多?

但实情是:赵兴不止有半船。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学生家财甚厚,一不小心,酒酿的多了一点,偿清赌债后仍剩不少,学生打算将其余运至府城出售,以……”

徐知州明白了:“所以,你才想给酒取个好名字……这酒你打算卖多少钱?”

赵兴回答的很含糊:“学生不擅经营,所以打算无论什么样的酒,通卖一贯钱一壶。”

徐知州听了这个话,第一感觉想啐赵兴一口——太黑了吧,一贯钱可以买十头猪,购买力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元,这价格……黑到了极点。

可宋朝就是这么富足。

当时,卖五贯以上的好酒比比皆是,据记载,蔡京喝的酒就曾经达到一百五十贯一坛,蔡京喝的那种小酒坛,体积比赵兴的酒瓶大不了多少。

这一转念,徐知州的心气也平了。人家赵兴等于一贯钱卖两样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酒壶。

刚才六瓶酒都开了口,除了最后的两瓶高度酒,其余果酒实际上是装在一个漂亮的酒壶里,酒壶做工精细,是个形象饱满而生动的工艺品,用来当茶壶,品味绝不低。

这样的美酒,这样的烧陶技艺,只卖一贯钱,这人还算憨厚,这东西拿到杭州,或者东京变卖,怎么也能卖到五十贯以上。

想到这里,徐知州眼睛一亮,和蔼的问:“你愿‘入行’吗?”

所谓入行指的是加入“行籍”。

宋代关于商人的政策可以归纳为行会政策、牙人政策、行商政策等方面。要在城镇设立商铺,就必须加入到行会中。而商人一旦加入行会,就名列“行籍”,就像手工业者的“匠籍”一样,商人一旦被纳入了“行籍”,不仅本人难以逃脱,还要累及子孙——这主要是为了保证有足够的行户承担官府的科配差役。

实际上,宋代也不是只有加入行会的“行(hang)人”才是商人。一般情况下,政府对于外来客商、进城买卖的农民以及城市中大量从事零星买卖的小商稗贩,是不用行会组织形式加以控制的,抽税也极为低廉,前者为3%,后者为2%。

程家坳的农产品,以前就是后一种流动式销售规避了科配。在现代,这种小商小贩常被称为“违法占道”,要被城管打死,但在宋代,朝廷却鼓励其摆摊谋生。

对徐知州的期待,赵兴应承地毫不犹豫:“愿听使君安排。”

徐知州颇满意,这一来,等于任内又开辟了一个新税源。而对赵兴所说的产量有限,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苏东坡这样的聪明人都没酿出好酒来,这说明酿酒技术的掌握也不是那么简单,在这种情况下,量少而精是必然的。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徐知州亲切的约请赵兴明日再来,并郑重其事的解释:由于考试在即,他不好与赵兴过多来往,所以中秋节的酒宴就无法请他过府了。然而……赵兴的酒不能不送,因为来的客人多,所以还要多送。

赵兴很恭顺,恭顺的令徐知州有点不好意思。这老人人性并不还,得知赵兴带着两名学生一起参加秋考,他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提醒赵兴明天带学生过府叙话。

徐知州走时,赵兴一直弓着身体,冲远去的轿子毕恭毕敬的行礼,到那顶官轿消失在城门口,他才直起腰来,脸上恢复了常态。一扭脸,他发现程夏歪着头看着他,食指含在嘴里,脸上很纳闷的表情。而程爽则在撇嘴,似乎很不解赵兴的谦恭。

“怎么?我是不是很无耻?”赵兴很平静的反问。

程爽知道老师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见到老师直接了当的反问,他吓得躲在程夏的身后不敢露头,程夏却没有顾忌,他行了个礼,很平静的问:“老师,你常说为人要有气节,可你为什么对一个小知州如此卑下?”

小知州?口气好大。

作为族长之子,程夏没经过多少挫折,在他眼里,老师的形象太高大,高大到知州的官位都不应放在其眼里,但现在,他看到一贯高傲、面对成群盗匪,也敢拔刀杀出一条血路的老师,竟对一个干瘪老头毕恭毕敬,事后还平静的反问学生算不算“无耻”,这让他很失落。

赵兴不满意摇摇头,淡淡地说:“顺逆之间,如何把握;歧路纷纭,该如何选择,这就是审势度事的技巧——什么时候该弯腰,什么时候该宁折勿弯,这是人生最高高的学问。

人处江湖中,该怎样最大限度的增加自己的朋友,减少自己的敌人,这也是学问。这学问做到极高深处,就是操纵人心——这叫‘帝王之术’。

你们现在还小,这门学问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使用不当,这就是被抄家杀头的学问……我不是教过你们智慧之学么——今天我们先学如何‘待人待己’。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待人’……让我再给你们做一遍吧,看着,学会思考,观察里面的不同。”

在学生敬仰的目光下,他背起手来,仰望着江边那座小屋。

暮色苍茫,江上逐渐泛起了薄薄的暮霭。坡上牵牛的年轻人已完成耕作,他牵牛走下山坡,临回房前他脚步稍作停顿,瞥了一下恭恭敬敬站在江边的赵兴,旋即,他没有任何表示走进院内。

过了一会,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她提了个空空如也的竹篓走到江边,目光四下里寻找着,看她一脸愁容的样子,似乎在寻找今日的野菜。看那位妇人的样子,这种生活状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以至于附近的野菜都被采尽,所以寻找时必须仔细。

赵兴的眼睛有点湿润,他喊过两名弟子,低低的吩咐两句,孩子们狂奔而去,脚步声惊动了那名妇人,她这才发现江边这人不是看风景的,他一直叉手不离方寸,仰望着江边小屋。

妇人落落大方她提起裙子,走近院门,隔门向赵兴做了个万福,柔柔的说:“江边露重,叔叔(宋代妇女对丈夫朋友的尊称)在此伫立不走,可是来访我家官人,望叔叔原谅,我家官人酒后喜欢说‘我醉欲眠君且去’。”

说话很风雅。

赵兴不敢失礼,他隔着几根柴棍绑成的院门鞠了个躬,略带尴尬的解释:“孺人(宋代官太太的尊称),甚不好意思,学士曾与‘男女’(宋代平民男子自谦词)以诗赌酒,男女酿的酒烈,现在学士醉酒,男女担心是自己惹的祸,所以在此等候。”

那女人柔柔的笑着回答:“叔叔操心了,我家官人常醉常眠,今日到没什么特别,叔叔且回吧。”

赵兴在那里使劲想,记不起苏东坡的老婆姓啥,只记得,似乎,苏东坡好像结过不止一次婚,还一首著名的悼念亡妻的诗——“十年生死两茫茫”,眼前这位难道就是诗中人物?他鞠了一躬,谦恭的问:“对面可是苏夫人?”

那女人嘤嘤的笑了:“世间只有王夫人,哪有苏夫人?奴正是王夫人。”

宋朝女人似乎还没有冠上夫姓的习惯,苏东坡诗里也把自己的前两位夫人称呼为“王夫人”,这女子意思是自己本姓王。

实际上,面前这位王夫人就是苏东坡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据说,苏东坡也曾遭遇过一次“买牛事件”,他买来的牛也开始拉肚子,眼看就要死了,急得苏东坡没办法,是这位王夫人笑着告诉他:“此牛发豆斑也,只要摘点青蒿,煮成菜粥喂下即可。”

摘青蒿、煮菜粥——这其实也就是煮出草叶中的丹宁酸,与赵兴治牛的方法完全相似。王夫人不知道从哪里了解这个方法,从此便留下了“黄鲁直擅相犬,苏东坡能医牛”的逸闻。

古代妇女通常没有名字,最多是一个姓氏。苏轼祖母称史氏,母亲也只叫程夫人,而苏辙的妻子一辈子只能安于“史氏”之称,惟有苏轼的两个夫人和侍妾朝云,都和男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字,而这些名字都是苏轼给起的,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

苏轼的首任妻子是王弗,与苏轼相濡以沫十年后,王弗永远的离开了他。她死后,苏轼的父亲苏洵为她素食三日,并对苏轼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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