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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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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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木杖,那是一柄刀,非常锋利的倭刀”,吕大防淡淡的说:“我在子瞻那里见过这种刀,据说是赵离人送给他护身的。苏子瞻性好冶游,在黄州时,山林间蛇虫不断。赵离人送给他,用来扶杖而行,紧急时刻则抽出杖中刀防身。我听子瞻说,这种刀可以将人横断两截,刃上丝毫不沾血。”

吕大防再一指秀美地源业平,后者正钻进大宋官员群里,跟对方谈诗论赋,兴奋的面色潮红。

“瞧见了吗,那个人就是倭国著名地刀手,他们叫武士。就是他来与赵离人比斗。由此引发了一场遵循周礼的射艺。听说此人在倭国曾是百人斩,也就是曾斩杀过百名知名战将的勇将,但他来到汴梁,见了赵离人却不敢与其斗剑,宁愿与赵离人比试射艺。

最后的结果是:他两箭落败,那条性命是赵离人的了,赵离人一声令下他就得自裁……这说明什么——他刚才是真敢动手啊!”

吕大防是指着赵兴的背影低声说的,这时赵兴正一头扎在师兄弟堆里。指点着黄庭坚、李射箭地姿势。吕大防话音落地,他身边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而吕大防唯恐语不惊人地继续补充:“刚才小王驸马说他是蛮子,我看也像。此人说话莽撞,自有一种爽直的风范。不过,你们猜开封府尹钱穆夫是怎么评说他的。他说——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王岩叟惊讶的问:“钱穆夫为何如此说?”

吕大防答:“我曾在子瞻那里看过一篇文章——《刺牛》,是他在黄州写得。记述赵离人杀牛替他小妾补养身子的经过。文章写得畅快淋漓,尤其是赵离人一剑刺倒壮牛的场景,令人血脉奋张……那篇文章苏子瞻轻易不肯示人,据说,离人当时的凶狠吓倒了一屋子的人。他不愿别人误会,故秘而不宣牛一声不吭地刺倒,但钱穆夫前不久告诉我一件事,我却有些信了。钱穆夫说,前不久,开封府的捣子头卜庆绑架了赵离人的小舅子,惹翻了他。赵离人怒而出手,丝毫不顾忌诸般禁忌变出手无情。

据说他将卜庆追杀多日,卜庆的百十号楼下相帮、房中做手,都被他砍杀殆尽,无一幸免。最后不得不负荆请罪,但依然被赵离人当场打死……

如今,汴梁城的捣子都在流传卜庆求饶时赵离人说的话:但凡不出手,出手不容情,还有: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你们想想,刚才争执下去,这蛮子敢不敢动手。”

王岩叟等人蠕动了半天嘴唇,终于骂出一句:“这简直是侮辱斯文,读书人地争吵,怎用到拳头!蛮子,确实是蛮子,蛮得很呀……”

但他们最终还是非常小心的,轻声细语说出了这句抱怨。由于嗓门太低,这句话就仿佛是闺中怨妇的轻嗔。被他们抱怨的对象则毫无所觉,正慢慢走向章。

在西园中,章是孤独的,其他人都有弟子围在身边,至不济也有两三同党,但章身边却无一人,他独自坐在一台炙炉边,闷闷不乐地吃着倭女替他烤地炙肉。赵兴在周围兜了个圈子,好像很无意地走到炙炉边,看到“倭女烤法不熟练”,“不耐烦”地挥手赶开了两名倭女,亲自为章烤肉。

章有点不悦。刚才赵兴冒失的跟吕大防与文彦博都说过话,话里地主张是尊崇古法。这恰恰是他反对地——除了对方所强调的“不能墨守成规”。现代看到赵兴靠近,他以为后者还想找他说同样的话,便阴沉着脸,只等对方开口便发作。

然而赵兴却始终没开口,他手法娴熟的替章烤着肉。每块肉的熟嫩程度都恰合章的口味,让章吃的非常舒心。

连吃几块肉,赵兴拿过几片橘黄色的胡萝卜片,借着肉脂滴在炭上引起的旺火,手法娴熟地翻弄着胡萝卜片。先撒上盐,然后撒上安息茴香(孜然)。加上一些倭国辣椒粉,滴几滴海豹脂油让胡萝卜多点油腥,等胡萝卜即脆又香,他殷勤的递给了章。

这种烤法既有胡萝卜地脆香,又带了股肉味,章吃的很可口,忍不住开口:“听说汴梁城的厨子都呼你为师。原来的你的手艺真不错,可是圣人云君子远包厨,你怎会迷上厨子的手艺?”

赵兴从苏轼那里听说了,章在青年的时候曾与苏轼是好友,但章这人有一段隐秘地身世,他是其父亲与乳母偷情生下的乱伦私生子。出生时,父母不想要他,把他放在水盆里溺死,被人救止。

这样的人当上枢相,放在别的朝代里是不可想象的。但居然在所谓礼教最严苛的宋代实现了,这不能不说是对教科书的嘲笑。

因为有这段身世,章对“水”一词格外敏感。苏轼是知道这段隐秘,他在一首赠诗中写道“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尤爱水云乡”之句,章认为“水云乡”三个字就是嘲讽自己那段身世,从此将苏轼视为毕生死敌。也因为这段身世,章在正史上显得格外睚眦。

跟这样的人说话很难。赵兴既要保持一种坦然的气度,又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话题引起对方地联想。他顺着对方的话题回答:“我曾经去过海外,人在海上的时候,大海茫茫。极目之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连续走数个月看不到一点绿色。

海船上,能活动的只有尺寸之地。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天八天。每个角落木头的纹理是什么,人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可这样的日子我连续过了三年。

我这人是闲不住的,既然无事,就自己找事。于是,我每天就在舱室内琢磨,刚开始,我默写自己读过的文章,学过地知识。但总坐着写啊写,日子久了人也要发狂。于是我又替自己找点事:一件是习武,通过习武每日活动身体;然后是学习做饭——海上寂寞啊,没有别的食物可吃,所以,每一件能获得的食物,都被我琢磨出多种吃法。一来二去,我成了出名的厨子,岸上的船员听到相关传闻,都爱上我地船随我出海。

章相公,你能猜出一条鱼可以作出多少道菜?……我现在已经琢磨出鱼地一百余道做法,其中还有一道椒炸鱼鳞,很受船夫欢迎,鱼鳞都被我琢磨出吃法,相公可知我多寂寞?嗯嗯,相公何日有闲暇,我做给你吃椒炸鱼鳞。”

这个话题轻松,章的脸色也解冻了,两人闲聊一阵风花雪月,章终于憋不住,问:“奇怪,离人跟文相公、吕相公说国事,却只与我说吃食,莫非我论不得国事?”

心眼小就是难相处,连不谈犯忌地话题都不高兴。但赵兴不敢显露出丝毫不满,他笑的很憨厚:“章相公,错误岂能连犯数次……刚才文相公、吕相公的脸色我都看了,咱小人物,谈这些大事不合适。所以现在我只谈风月——章相公再吃一片芙蓉萝卜,这玩意清爽,无愧海员三宝啊!”

“海员三宝,什么东西?”章好奇的问。

“船夫们把胡萝卜、洋葱与淡酒,呼作海员三宝。章相公可知道,人长期不吃菜,容易牙齿脱落,眼睛变瞎,所以船行到大海要带很多蔬菜。其他的蔬菜容易腐烂,唯独洋葱与胡萝卜容易储存,所以被称为海员三宝。”

“长期不吃菜,牙齿脱落……真有那么回事吗?嗯,也对,人在陆地上,怎样也能找见野菜,在海上吃不吃菜马上就能看出来。就可以比较。这么说……再来一片芙蓉萝卜!……那么淡酒是怎么回事?它有何益,列身为海员三宝”

“海上没有淡水,船只光装运淡水地话,时间久了水容易发臭,喝了会上吐下泻,所以船员便拿淡酒当水储存——他们平常所说的饮水,就是饮用这种淡酒”,赵兴说罢,随手递上一杯蓝色的姆酒。

章泯了一口淡酒。马上斜着眼看看赵兴:“这么说,你的酒量很大哟——都拿酒当作水饮。那酒量能不大吗?”

苏轼跟弟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频频望望赵兴这边,见到赵兴现在与章聊得热火朝天,他稍微松了口气,便端着杯子去找吕大防,联络感情。苏轼的门生连忙随着老师一起来到了吕大防身边。

章见到这番情景,用手中的竹签指了指苏轼那边。问赵兴:“你怎不去?”

赵兴扫了那边一眼,屁股没挪,答:“此间乐,不思蜀!”

章大笑:“你那老师,我一生都不服气他,但我现在佩服他会打赌——诗酒之赌!全大宋就他会打赌,不服不行!”

“此间乐,不思蜀!”是刘禅说的。刘备建立了蜀国传到刘禅手中亡国了,刘禅被司马昭接到靖国,酒宴上司马昭问他想不想自己的祖国。刘禅做如此回答。苏轼是蜀党首领,赵兴的“不思蜀”语带双关,让章很得意。

这场盛宴尽欢而散,因为这场宴会,蜀党与洛党稍微缓和了一下争斗。当然,一场吃吃喝喝不可能完全消除歧见,但这场宴会过后,双方多少顾忌点情面。不再那么斥驳相见了。

宴会结束已经日上三竿,原本王诜还打算满院子摆上“明月夜”,让众人做静夜之欢,但吕公著年纪大了,他撑不住先回。紧接着文彦博也告辞。剩下地政事堂官员里,章倒显得兴致勃勃。但众人都不待见他,王诜心里想着李公麟的画,抢先宣布结束宴会。

等赵兴送走一拨拨地家伎,走出王诜的西园时,时间大约相当夜里十二点。程族的几个学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西园门口,马梦得也提着灯笼前来迎接。

“船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里的事以后就拜托了。”赵兴拱手告别了马梦得,又低声下令:“吹灭灯。”

在场的除了赵兴学生,还有源业平与纪守中、陈公川。后几个人都是穿着铠甲来的。灯火吹灭后,几个人摸着黑向皇宫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东华门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装的人晃过东华门,宫中禁卫上前查寻,赵兴亮出手中地一块金牌,禁卫们无声而退。

拐过明亮的东华门,来到僻静的左掖门,这时夜更加深了。

左掖门正对的是袄庙,即拜火教。这里白天人就不多,夜里就更加幽静了。门外孤零零插着一盏灯笼,从明亮程度来看,那是一盏“明月夜”。这盏明月夜被挂在一人高的木杆上,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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