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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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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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大乘轿,久六则骑马随行。下人抬的箱子里装着准备献给天王寺的供品,以及准备送给竹千代的绢和果品点心。

如能顺利见到竹千代就好了。久六一边这样想,一边关注着轿子,於大则几乎面无表情,始终静静地闭着眼。为了不影响腹中的胎儿,在俊胜的要求下,她特别选择了一顶平稳的慢轿。到达那古野时,已接近巳时了。於大终于撩开了轿帘。“我想先去问候城主信长大人。”她对久六说道。久六面有难色,“是否首先去拜见家老平手大人?”

“不,先去见城主。”於大静静地说完,轻轻放下轿帘。

城主信长便是今春刚刚举行完元服仪式的十四岁的吉法师。他在织田家的风评很是不好。长兄信广自从被派往安祥城,便被人赞为智勇双全,而正室之子、理当继承信秀事业的信长,则被当作无可救药的窝囊废。於大居然要在拜见平手政秀之前,先去见口碑甚差的信长……

那古野的城门果然非阿古居城可比,倒与冈崎城不相上下。听说此城是信长之父信秀一夜之间从今川氏手中夺过来的。打铁钉的城门高大雄伟,城外古木林立,荒神、若宫、天王寺紧相毗连,一道深深的护城河环绕四周。

於大一行在城门外停下,竹之内久六上前准备告知来意。

“轿子里是谁?”迎面过来一行人马,其中一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出声问道。於大猛地撩起轿帘,向外瞧去,“啊!”她不禁屏住了呼吸。那年轻人得意地骑在一个人的肩膀上,正大口吃着东西。

一个如猛牛般凶神恶煞的男人穿着气派的胸铠,手持红白相间的缰绳,而那年轻人则悠然自得地骑在他肩上。如果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这样做尚且有情可原,人们不过一笑置之,但他已是一个全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他的头发盘了起来,那副元结也是红白相间。身上的和服用料和花样都不同寻常,但袒胸露乳,衣襟脏乱。腰间垂着五六条似乎刚刚钓到的鱼,还有印笼和打火袋,佩一柄有红色刀鞘、长达四尺的大刀。最让人睥睨的是他左手衣袖高高卷起,狼吞虎咽的样子。他脸庞紧绷,眼睛则如一团火在燃烧,露出白牙大嚼,简直让人以为他是发了疯的贵人,或者是一匹挣脱了牢笼的烈豹。

跟随於大的一个足轻武士非常惊恐。“不要靠近!”他挺起枪,但那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命道:“把轿帘打开。”

於大一直从轿子里凝视着那个年轻人的脸,此时心下一凛,匆匆打开轿帘。毫无疑问。他就是城主织田信长。先前在熊邸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那个吉法师,稚气面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锐利的眼睛和秀丽的眉毛依旧,这些唤醒了於大的记忆。信长转向於大,目光如剑。

“城主大人,我是久松佐渡守的妻子。”

“哦。你来此有何贵干?”

“到天王寺许愿,想先来向城主请安。”

信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将缰绳衔在嘴里,双手拍了几下,将粘在指头上的米粒拍落,“你知道天王寺供奉哪位神灵吗?”

“知道。”

“那你说说。我最讨厌那种只知拜神却不知其所以然的俗人。”

“那里供奉的是兵头神和天儿屋根命神。”

“那么你是想祈祷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了?”

“是。”

听到於大肯定的回答,信长两眼忽然漾起调皮的笑意。“好,请进。我还记得你。”说完,他右手扬起鞭子,用力抽打着胯下男人。那男人一脸严肃,“哞哞”大叫。他们之间倒十分默契。久六一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时,大城门“吱呀呀”打开了。以人当马的顽皮城主头也不回便进得城去,悠然地消失了。

久六向於大的轿子靠了靠。於大还凝视着信长消失的地方,她几已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信长刚才的一句话引起了於大的沉思:“你是想祈祷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了?”他口中的“自己的孩子”是指竹千代还是腹中的孩子?总之,自从在熊邸意外邂逅,於大就觉得信长不同寻常。他身上具有一种逼人的锋芒。

於大听丈夫俊胜说,今春信长初征也十分奇怪。他不过十四岁,信秀的意思,是想让他历练历练。羽扇纶巾、盔明甲亮,披挂整齐后,信长便向今川氏的三河吉良大滨开进了,信秀本来打算让他射一箭后便立刻返回。但信长到了大滨,突然在城池周围放起火来,此后非但没有立刻返回,竞还悠然地欣赏着烈烈火焰,在城下宿营起来。敌人被烈焰迷惑,以为织田氏有备而来,于是任信长为所欲为。

信长相貌和冈崎城广忠一样俊美,性情却大相径庭。他有着高远的志向,却也不缺乏聪颖智慧……这是於大的看法。於大当然希望信长帮助竹千代起死回生,但这只猛禽身上却也存在一种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威胁到於大。

於大被放进城中。在柳苑附近,信秀为儿子建了一座书院式卧房,洋溢着东山风的雅趣,和信长的个性却是格格不入。

“你在熊邸欺骗了我。”於大一进来,信长开口便道,然后盘腿坐下,粗暴地命令侍卫:“都下去!”

“你并不是熊若官的家人,而是水野下野守之妹、松平广忠的前妻,对吗?”

“大人见谅。”於大细长的眼睛光彩熠熠,洋溢着浓浓的情意,让人觉得很踏实,“那时,为了不坏波太郎先生的雅兴,只好那样说。”

“雅兴……”信长意味深长地微笑了,神态根本不像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人生之事无不是雅兴,今日也不例外。你这次给我带来了什么?”

“是,母亲的心……就这一颗。”

“好,给我吧。”信长忽然伸手前行一步……於大向前挪了挪。她此次抱着必死之决心前来。除了瞒着丈夫向这个人求救,於大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请您收下……”她已双眸泪光闪烁。

“献给您,母亲的心……母亲的心……”她激动地哽咽起来。肩膀颤抖,声音也乱了,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十四岁的信长突然大笑起来。“收下了。我收下了。你的礼物我收下了。好了。”

於大静静地低垂着头,半晌没动。

信长拍手叫来下人。来人看去十分威猛,年龄较信长小,相貌与信长不相上下。“犬千代,这是久松佐渡守夫人。夫人,这是前田犬千代。你们认识一下。”

犬千代凝视着於大。於大也望了一眼犬千代。信长不知想到什么,又大笑起来。“犬千代,你见到热田的客人了吗?”

“热田的客人?”

“就是冈崎的那小子。”

犬千代摇摇头。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们二人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还没见到?那么你也一起去吧。去见见他。”

犬千代道:“和这个女人一起……”他又盯着於大看了看。“请大人谨慎为好。”

“为什么?”信长冷笑。

“平手中务大人又要生气了。何况您和浓姬小姐也快成婚了。”

“哈哈……”信长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犬千代口中的浓姬小姐即美浓稻叶山城主斋藤道三之女。如今两家正为二人的婚事交涉。当然,这也是一桩策略婚姻。斋藤道三让支儿嫁到宿敌家,以获织田信秀欢心;而织田氏则想得到一个人质。

“犬千代!”信长敛容道,并立刻将视线投向於大,“犬千代怀疑你我的关系。哈哈,是吧,犬千代?”

於大刚开始时不解其义,想了半刻,脸刷地红了。十四岁的信长,二十四岁的自己。正值婚礼前夕,人们对此尤为敏感。信长能够看透这一点,也显然体现了他的早熟。

看到於大红了脸,信长继续道:“犬千代常能明察秋毫。这位夫人信长十一岁时曾见过。今天我们要一起去热田,但你不要担心。见过冈崎那小子,便让她到热田神宫去参拜,之后将她交给老师。你去告诉老师,让他和我们一起去热田。快去!”犬千代施了一礼,站起身来。

於大不禁又看了看信长。虽然相貌不相上下,但信长的锋芒和冷静显然胜过犬千代。想到这些话里包含的深意,再想想刚才他以人当马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

“真乃个性豪放之人,一个不拘小节却又感情丰富的武士。”於大内心感激不尽,甚至想跪拜下去。

未几,平手中务大辅政秀便匆匆赶来。政秀如今和其他三位家老林新五郎、青山与三左卫门、内藤胜助一起,在那古野城辅佐这位年轻的“大傻瓜”。政秀一进房间,便带着命令的语气道:“请少主准备出发。”信长起身走了出来。

“佐渡守应该有书信带来吧?”政秀小声问於大。他似乎能够完全看透那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傻瓜”的心思。他展开久松的信,“不要特意说救竹千代。”他低声提醒道,“城主品性如此,如果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他反而不屑一顾。不过既然已经拜托他,希望他能关照此事。”於大很羡慕这对师徒。信长表面看去有些痴傻,却隐藏着非凡的器量。

而政秀虽然如同白天的灯光一样不事张扬,但行事却分毫不错。若是竹千代也有这样的老师该有多好,她不禁这样想。这时,信长兴冲冲回来了:“老师。”

“城主。”

“您和久松佐渡守交情不浅吧。夫人今晚就住在您府上。”

“是。”

“出发吧。天色不早了。犬千代,马牵来了吗?”

犬千代仍然一脸严肃,但他点了点头。

“人的轿子呢?”

“已经备好。”

“不要废话。告诉他们,一定要赶在马队之前到达。”

犬千代领命去后,信长、於大、政秀依次出了大门。这次信长骑一匹强壮的连钱苇毛驹。下午的阳光中,它不断腾起前蹄。出了大门,信长像个孩子一般飞跑过去,跃上马背。他也不做声,纵马便走。犬千代在政秀的注视下,也翻身骑上一匹栗毛驹。二人如疾风般走了。

这一切不足为奇。与其说信长漠视一切俗世礼节,不如说他是故意叛逆,只喜按自己意愿行事。而纵容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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