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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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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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慢慢睁开的一双眼睛——

这或许是他见过的……最黑最亮的一双眼睛了。

光华流转,竟只能用“美丽”两个字来形容。

初夏的眼神依然有些失焦,仿佛不能辨出远近,迷迷蒙蒙的睁了一会儿,又渐渐闭上了。

公子的手指抚上她脸颊上那淡淡鞭痕,有片刻的失神——这的确是他失而复得的初夏。

哪怕她一直小心隐藏着形貌,哪怕他知道,她不会立刻原谅自己。

初夏醒转的时候,才发现这小镜湖边,漫山遍野皆开着杜鹃。深红,瑰紫,淡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这天地换上了新的容颜。阳光落下来,晒得身上暖烘烘的,初夏摸摸后脑,疼痛之意大减,那伤口竟然已悄悄结痂了。她爬起来,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人影。

身上的白色长袍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场梦。他……必定还在这里,初夏忽然记起昨晚的一切,满口的鲜血,冰凉的湖水,然后……就是去只觉了。

初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低头一看,白色长袍内的里衣还在,只是……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因为太大,袖口处还被人折了几折,倒像是戏台上的水袖。

谁替自己换了衣裳?换的是谁的衣裳?

她又走出了数步,却看见公子背对自己,赤着上身,立在小镜湖边,后背上一条条的血痕,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他似是在给自己清洗伤口,只是那些伤口皆在后背,不易触到的地方,动作便有些艰难笨拙。

初夏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昨晚他沾满血迹的白袍……那些不止是对头的血么?她一时间又有些困惑,那此刻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怎的这样干净?

走得近些,看得见公子背后的伤口,细长,却又切入肌理,微微一个动作,便贲开得厉害些,很是可怖。

初夏走至湖边净了净手,有走至石壁边,细细查看了,方才拔下数株紫根圆叶的植物。

公子依然背向她,并未说话。

她也一声不吭,嚼了嚼那些叶子,替他敷在伤口上,左右看了看,又去取了自己昨晚脱下的衣物,撕成布条替他包扎。

公子比她高足足有一个头,初夏处理他肩膀处的伤口,便颇有些吃力。只是她并不想开口,便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他果然坐下了,微微低着头,黑发散落在肩前,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的肤色是淡淡的小麦色,背后的线条颀长紧实,初夏初时心无旁骛的替他包扎,倒不觉的什么,只是到了最后,忽然想起自己穿着他的衣裳,脸上便微微一红,下手便不知轻重了,指甲轻轻刮过一条伤口,公子似乎轻哼了一声,

“你——你哪里来这么多伤?”初夏心里一慌,脱口而出。

这句话打破了尴尬却又默契的沉默,公子轻描淡写道:“昨晚不小心伤的。”

昨晚被诱入“战甲”,他虽硬闯出来,身上还是留下十数处割痕。

初夏沉默了一会儿,讽刺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会被伤得这么厉害!”

公子却并不生气,却未答话,一时间两人又是无语。

最后的一处伤口,却是他颈边的牙印了。初夏想起昨晚自己气急,那一口咬得毫不留情,深且重,如今伤口处齿印宛然,伸手便拿草药去敷。

公子却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低低道:“此处不用了。”

初夏身子一僵,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转身离开。她蹲在湖边洗手,指尖触到湖水,仿佛拨乱了一方明镜。

湖中的倒影支零破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这是张真真切切的脸。

没有自己调制的胶水和软泥,什么都没有。

她倏然转身,公子站在自己身后,与往常一般看着自己,温和,澹然,没有丝毫异样。

“你看到……我了?”

他的眼神很深邃,叫觉得人触不到底:“昨晚就看到了。”

第十九章

初夏呆呆坐了一会儿,手指搓揉着衣角,似是有些手足无措。

公子微微一哂,坐在她身边,将她的脸掰过来,双臂环绕过去,扶住她的后脑。

初夏只觉得后脑伤口处一阵清凉,心知他在替自己擦药,不禁道:“你带了伤药?”

公子“嗯”了一声。

“那便不用那些小苦草了。”初夏低声道。

公子收回了手,淡淡道:“我的伤不要紧。”

深山空寂中,鸟声悄鸣,却是愈鸣愈静。

“你替我换了衣裳?”初夏鼓起勇气问道。

公子并不否认,却道:“衣服都是洗净的。你放心。”

他见初夏目露怀疑,忍不住笑道:“我以内力烘干了。”

“我不是说这个!”初夏站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你——你看到我没穿衣服?”

公子自若的将脸转开了,却道:“我闭着眼睛的。”

初夏将信将疑,使劲看着公子的侧脸,仿佛要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公子便任由她瞧着,一言不发。

初夏似是思索了良久,终于道:“君夜安,此行发生的一切,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只要你将卖身契还我,放我回家。”

公子淡淡一挑眉:“你家在何处?”

“我——”初夏语塞,“我就算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用你管。”

公子却笑了起来,星眸熠熠,语气温和而坚持:“可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初夏唰的站起来,身子微微颤抖:“你!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公子“哦”了一声,淡然道:“你不妨说说看,我是怎么想的。”

“洞庭湖,君山。”初夏冷冷道,“如今知道这个的只有你我二人。你自然不放心我离开,生怕将这秘密抖了出去。”

公子垂眸,一时间似是无话可说。

初夏见他不语,便续道:“你再这般欺负我,我——我就——”

“你就怎样?”

“我逢人就说,洞庭湖君山中藏着宝藏!”

他微笑着转开眼神,不去看她气急败坏的神色。

“你再笑!”初夏大怒,“我出了这山,逢人就说!”

公子神色蓦然变得冷肃:“那你信不信我……杀人灭口?”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的拇指轻轻推开渔阳剑剑鞘,露出寒锋毕露的一截剑身。

初夏登时瞠目结舌,后退了一步。

公子依然冷冷看着她,却见小姑娘眼眶又红了,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君夜安,你是……坏蛋!你比何不妥坏上一百倍!”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你不仅骗我,还吓唬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公子收剑站起,伸手抱住她,笑意温柔得好似碧波潭水中绽开的花朵:“你知道我在吓你?我装得不像么?”

初夏死命想要推开她,可这人依然稳如磐石般抱着自己,不曾松开分毫。

“我早说过了,《山水谣》是宝藏还是武功秘籍,我并不在乎。”他继续咬着她的耳朵道,“你若想说出去,我便陪着你一道,四处去说,好不好?想告诉谁就告诉谁。”

初夏一听他这样说,顿时呆住——怎么?连杀手锏都没用了?

公子却低叹道:“我设下这个局,是为了全歼天罡。其实与《山水谣》毫无干系。”

“天罡……与你有深仇大恨么?”初夏好奇的止泪,忍不住问道。

公子慢慢放开她,示意她在身边坐下:“灭天罡,是我父亲的遗愿。我只是让他遗志得偿罢了。”

他见初夏眼中迷惘之色,却并未细说,转而叹道:“父亲自小就对我说,天地间浩气长存。总要有人做什么,才能维系住这浩然正气。我习武,执剑,纵横江湖,总以为自己都是对的。”

“只有这一次,朱雀洞察我的心意,以你为饵设伏,我却开始后悔。借着正义之名,却将你一个弱女子卷入其中,这也是正道?难道……不是我的私心么?”

“你与我约定四月初一,朔月之时,我便强自忍耐,直到最后赶来——初夏,我心中的煎熬,并不下于你。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初夏怔怔的看着公子。他的语气不再漫不经心,不再不动声色,亦不再莫测高深,每一句话,都是极诚挚的。

这样一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的仿佛神祗一般,他却说:“我心中煎熬……不知该如何自处……”

初夏猛然摇摇头,眼神犹带着警惕道:“这么说,你真心对我好?不会再诓我了?”

公子莞尔一笑,道:“是。”

“那……卖身契拿来——”初夏伸出手,谋定而后动,“你们君家有钱有势,还差一个仆役?”

公子的眼神中全是错愕,笑得颇有些纵容她的意思:“回去沧州后给你。”

“好,我信你!”初夏心满意足,嫣然一笑道,“我可不多谢你,这是我拿命挣来的。”

公子淡淡一笑:“卖身契可以给你,只是人却不能离开。除非……”

“除非什么?”

“我们约定过,除非……你找到你那未婚夫。”

初夏一咬牙,昂首道:“也好!左右赖着你白吃白住,你别反悔才好。”

公子一笑,仿佛她说的只是孩子的气话,却伸手去抚了抚她脸颊上的鞭痕,微微叹息道:“这鞭痕……当时可痛得厉害么?”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侧开脸,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

她拿手指了指脸颊,有些迟疑的看了公子一眼。

“丑也好,美也罢,你都是初夏。有什么好问的?”公子并不以为意,笑道,“只是你这易容之法,却比青龙厉害多了,连我都没看出破绽。”

初夏“嗯”了一声,低声道:“青龙的易容,是要将你们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我只是因势利导,只是稍稍掩盖一下原本形貌,原就不容易识破些。”

“你不喜欢自己的容貌,是么?”公子忽道,眼神锋锐。

初夏一怔,不自觉的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不答反问:“那你呢?公子,你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了些,便多喜欢几分么?”

“若是喜欢的人长得好看些,自然是锦上添花的事。可若是……”公子慢慢道,“若是真心在意一个人,长得美或丑,便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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