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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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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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母,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叶琛虽被拉住,嘴上却关不住:“莫非我回来看我兄弟,便成了什么不相干的外人?”

  “我可没有说你,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法子。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女婿是客,我说叶琛,你在夫家原本该好生相夫教子,帮着你家刘锟烧好窑,多烧些陶器多赚些钱才是……”

  这妇人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是挖苦讽刺人来,性子直率的叶琛完全不是对手。叶琛气得暴跳如雷,但刘锟拉住她,不让她扑上去与刘氏厮打。

  “这个刘贵是什么人?”叶畅低声问响儿。

  “原是刘夫人陪嫁的小厮,如今却在长支那边当了个管事。”

  听得这个回答,叶畅心里有数了,他走上前上下打量刘贵,象是个看见糖果的小孩,众人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陷入对峙中的刘氏与叶琛,这个时候都安静下来。

  “刘贵?”叶畅唤了一声。

  “小人在。”刘贵应道,倒没有什么嚣张气焰。

  这个家伙看来也不是好对付的,不过叶畅无所谓,他原本就不是要对付这个家伙。

  “伯母可是将他送给侄儿了?”叶畅笑眯眯地回头对刘氏:“如此小侄就多谢伯母了。”

  刘氏愕然。

  富贵人家送家仆小厮给别人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她可不是想送人,而是想派刘贵来控制住三支的家当。三支只有叶畅一个主人,响儿只是一个小丫头,叶畅又得了失魂症,那么刘贵在这里自然就是主事人,到时再用些手段,就算坑不死叶畅,也能够将三支的家当搬些回去。

  “伯母果然关爱晚辈,晓得十一郎这边少了人,便将身边最能干的派来了。不过既是送人,身契也该拿来为好。”方氏此时又细声细语地开口。

  叶畅与她眼神相对,方氏脸微微红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叶畅心中对这位嫂子更为钦佩,年纪轻轻的,心思敏捷不说,而且竟然只是从自己的一个眼神和一句话里判断出自己的用意,与自己一唱一和,逼得刘氏瞠目结舌。

  此时周围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多了,都是同族之人,少不得有好事者道:“正是,送人哪有不带身契的,还是拿身契来为好。”

  刘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了。

  她在叶氏家族中一向强势,如今尴尬的情形,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的,顿时周围人起哄得更多,刘氏被激得没办法,牙齿一咬:“桃花,回去将我床头的箱子拿来!”

  长支的院子与三支相距甚近,没有多久,名为桃花的婢女就搬来一个小木箱子,刘氏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当她拿出这张纸时,那个刘贵脸上轻轻抽动了一下,别人没有看到,叶畅却看得清楚。

  “这便是身契,好生收着。”刘氏将那纸递过来,眼中闪过阴冷的光。

  她被激得只能拿出刘贵的身契,但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在她心目中,得了失魂症的叶畅已经性命不久,到时候这张身契,自然又会回到她的手中。

  这点心思,岂能瞒得过叶畅!

  “多谢大伯母。”叶畅接过身契之后笑眯眯地道:“恰好,小侄还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奔走……刘贵,咱们村上的木匠你都认识么?还有,哪儿有毛竹卖,弄清楚这两件事情吧。”

  刘贵还站在那儿发愣,刘氏也没有想到叶畅当着她的面就支使起人来,不等二人反应,叶畅便已经收好了身契,然后向着刘氏拱手深施一礼:“再次谢过大伯母,大伯母一片慈心,十一郎铭记感念。”

  见他这模样,刘氏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况且妇人心中的侥幸心理,只是在心里哼了声,便带着人离开。

  离开时,她给了刘贵一个眼色,刘贵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她趾高气扬地来,却灰溜溜地走,还送出一个人,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走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顿足:自己不是来寻叶畅麻烦的么?

  在她走后不久,刘贵陪着笑道:“十一郎君,小人这就去替郎君办事。”

  他一边说一边就走,任谁都知道他去寻刘氏讨主意去了,叶畅在背后喊了一声“早去早回”,却没有阻拦。

  打发走了刘贵,再将大门关起,把看热闹的人都挡在门外,叶畅笑着向方氏行礼:“多谢嫂嫂。”

  “谢我作甚。”方氏面色微红,有些忸怩地道。

  她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仍然是女子生命中最灿烂之时,双颊带粉低眉垂目下去,少妇风韵展露无遗。叶畅看得愣了一下,好在他自制力强,在失态之前,便回过神:“若不是嫂嫂相助,咱们这位伯母,还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上当?我瞅她是不安好心,上当的别是你!”仍然余怒未消的叶琛道。

  “娘子,嫂子和十一郎自有主张。”刘锟苦笑道:“五姑看似精明,只怕要吃个亏。”

  刘氏乃是小刘村嫁到吴泽陂来的,也是刘锟族中的长辈,故此他此前不出声,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当真如此?”叶琛狐疑地盯着叶畅与方氏。

  第6章 慈悲不过菩萨

  “刘贵,把院子里的地扫一扫。”

  “刘贵,将水缸里的水挑满来。”

  “刘贵,家里没柴了,去山上挑两担柴回来。”

  “刘贵……”

  自打被安插到叶畅身边,刘贵就没有歇过,叶畅当真是将他充牛作马,使唤个不停。得了刘氏吩咐,刘贵想着三支值得几百贯钱的家当,想到事后自己能得的赏钱,只能将这些都忍了下来。

  “好了,将手中的活放一放,随我出去转转。”当日下午,叶畅唤了他一声,大模大样地背着手就出了门。

  “倒将自己真当成小少爷了,不过就是破落户家的嗣子!”

  见他这模样,刘贵在身后嘀咕,勉强跟了上去。

  “哦,对了,背个水壶,今日咱们去田里看看,天若再这么旱下去,下半年可就没收成了,到那时,少不得要发卖家产——好在伯母将你送来,卖个下人,换来的米粮当够我和响儿吃嚼些时日吧?”

  这话说得,刘贵几乎毛骨悚然,不过此时他也唯有忍了,将一个葫芦里灌满了水便要出来,却又被叶畅唤住:“你灌的是什么水?要煮开了的开水,不是这随便从缸里舀来的生水!”

  “你!”刘贵几乎忍不住,可想到刘氏的许诺,他还是将怒气压了下去。

  这一次倒不是叶畅故意为难他,自从来到此世之后,叶畅就非常注意水的卫生,这可是虐疾就能要了人命的时代!

  带着一个跟班,叶畅出了门,只觉得手中有些空,若再有一柄折扇在手就好了。他倒是不急,又回头寻了一柄蒲扇在手,看看不对劲,便在蒲扇上仿着郑板桥的笔法,写下“难得糊涂”四字。

  然后他才施施然出门。

  吴泽陂原先是一座古镇,故此才有斯名,但现在也就是二百余户人家,只算是一个大点的村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村里也有一些基本的商业店铺,象是剃头匠之类的手艺铺子,更是不缺。叶畅让刘贵领路,不多久就到了这铺子前,看见铺子外有好几个人聚着指指点点。

  “小贵子,去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叶畅问道。

  若论年纪,刘贵绝对可以当叶畅的父亲,可被他这一句“小贵子”叫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但还不能不去。

  “这是小姐的吩咐,这是小姐的吩咐,我只要盯好这小畜牲,终究有收拾他的那一日!”心里嘀咕了好几遍,刘贵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迈步向前打听消息。

  然后才知道,就在上午,有一个头陀来到这里,自称为山上十方寺的僧人,请剃头匠给他理完发之后却发觉没有带钱,那头陀脾气有些暴躁,竟然一肩膀将剃头匠门前的树都撞折,然后向剃头匠赔罪,让剃头匠随他去庙里取钱。

  可是剃头匠见他如此气力,哪敢随他出村,又怕他打起来砸坏了自己吃饭的家当,只推说没空,让他先回庙里。那头陀虽是个莽和尚,倒还讲道理,只说自己会在山上等着他来拿钱,不过就是五文钱的事情,绝对会认账。

  剃头匠原本是想自认倒楣的,不过下午有闲人路过,见门前的树倒了,一时多事问了起来,剃头匠就说起此事。吴泽陂都是乡里乡亲,一个个义愤起来,便嚷嚷着要上山寻那头陀的晦气。

  “不但要他出剃头之钱,还得要他赔这棵树!”

  “就是,就是……咦,这不是叶家十一郎么,你被扫帚星砸中,现在就好了?”

  “早就痊愈,这山上的僧人好生没道理,大伙一起去寻他们理论理论?”

  “正是,上山去理论理论,前些日子去山上求雨,那儿的僧人叫什么道宁的,竟然说是我们不诚心礼佛,故此天不降雨,要我们拿三牲六礼和香油果蔬前去礼佛才有雨下……我呸,那贱和尚一看双眼贼溜溜的,便知是个酒肉和尚!”

  众人哂笑:“同去,同去!”

  此时大旱,因为没有人组织的缘故,乡里百姓多闲居于家,正值无聊之时。众人唆使之下,剃头匠也鼓起了勇气,便与众人一道向着十方寺行去。一路嘻嘻哈哈,叶畅因为被扫帚星砸中的事情,少不得被众人取笑一番。刘贵听得解气,不过他发觉每当旁人嘲笑时,叶畅便将话题岔开到拜佛求雨之事,而且他很善于言辞,与过去那个懦弱不敢言的小子完全不同。

  众人到了十方寺,这么多人早就惊动了寺中僧人,众僧环立于前,为首的正是首座纯信。问明众人来意,纯信“阿弥陀佛”了一声:“诸位施主,咱们十方寺就只有五名僧人,如今四人都在此,还有一位道宁,如今进山樵砍去了,但大伙也都是认识他的……可没有什么莽头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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