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宫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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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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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有莘不破重复着。

“真正拦住你的,真是这座山?”来人并没有回答有莘不破的问题。

有莘不破也不再问那个问题,回过头,再次望向巫女峰:“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完全有能力领导这个商队。直到那天。”

“那天?”

“芈方追来的那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是这样无力。那场战斗,我根本插不上手。现在想想,大荒原和狍鸮的那一战,我也不是出力最多的人。”

“嗯。”

“从那天起,我开始问自己:我真有资格领导这个商队?于公之斯把商队交给我,到底是看得起我,还是看得起我的背景?”

“你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不是,是怀疑我的信念。”

“信念?”

“我从小就很任性,一直以为,男子汉大丈夫,简简单单也可以在这个世界立足。我有个好家庭,有个好老师,我的家人和老师都是很了不起的人。而像他们这样了不起的人并不认为我这种想法不对,因此,我也就认为自己没错。”

“嗯。”

“不但做人做事这样,连武功也是。我喜欢的都是那些直来直去、简简单单的功夫。但现在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应该也学学像江离那样的本事?尽管我不喜欢那样的机巧,但如果我拒绝这些机巧,我在他们面前却又显得这么无力!其实我也见过我的老师施展很多奇奇怪怪的法门,但当时我却没什么兴趣,因为太复杂了,他也没有强要我学。不过有一些东西他仍抓得很紧,说那些是我这个年龄一定要打好的根基。”

“你这个师父还不错。”

“是吗?我想,他大概是要等我转变想法以后再教我那些东西。”

“转变想法?”

“我常常听人说,人长大以后,很多想法也会变的。也许我应该学会像江离和于公孺婴那样,多用用心思。”

“但你好像并不喜欢这样。”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我常常听人说,长大以后,或许就需要做很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江离说我的根基不比他差,如果我能像他那样使用召唤幻兽的法术,也许这座山早就劈开了。虽然这些技巧百变的法门,我并不喜欢。”

“你刚才说‘常常听人说’,说这些话的人是你父亲?”

“不是,我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那是你的祖父?”

“不是,他自己也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尽管不了解的人很敬畏他。”

“那是你的师父?”

“不是,他总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想不通的事情问他,他就跟我讲一些上古的传说和故事,从来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那你说的‘常常听人说’,到底是听谁说?”

“……”

“这些人比你的祖父更亲?”

“不是。”

“这些人比你的老师更睿智?”

“不是。”

……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相信我的祖父,我的老师,但是,但是”有莘不破说,“我现在已经开始遇到要用心思的事情了。不仅仅是武功!”

“比如呢?”

有莘不破默然,背后的男人应该没有恶意,自己和他说这么多话,仅仅因为有很多话白天憋得太久,在月色下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但对方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有些话是否该这样贸贸然地说出来?

“比如你的女朋友?”

有莘不破身子一震。他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知道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当自己身边的人开始交织成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的时候,像我们这样头脑简单的人,夹在中间应该怎么办?唉,曾经,我和你一样迷惘过……也许到现在依然迷惘着……”

有莘不破看着地上的影子,男人似乎抬头望天,他在想什么?是否想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

马蹄躲在草丛里,远远看见陶函商队那个年轻的台首坐在地上,背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山岳一般的男人。

“他们一定是在商量开路的事情。”马蹄想。

※※※

“你身边也有很复杂的人?”有莘不破问。

“所有大人都很复杂的。想法简单的,除了孩子,就是那些不愿意长大的人。不过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认为我的简单是一件坏事,喜欢我,信任我,爱护我;我也以此报之。但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被允许的,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有莘不破问。他并没有问“为什么不被允许”,因为直觉告诉他男人不想提这事,也因为这对他并不重要。

“我开始会用心思,开始很痛苦,白天开始恍惚,夜里开始无眠。”

“那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有莘不破问。

“就这么挨着。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但也过得很快。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我也早不是当初的少年,但依然改不了把事情想得简简单单的坏习惯。虽然我周围有很多很复杂的人,我的朋友,我的对头,我的亲人……我没必要为我的敌人而改变,因为对付他们我只需要挥一挥拳头。但对亲人和朋友,我该怎么办?当他们期望着我按照一条不适合我的路走的时候,我能怎么办?”

“后来呢?你按他们的期望走下去没有?”有莘不破问。

“我不知道。我是一个笨人,笨人并不会因为痛苦而聪明啊。相反,我迷糊了。我背叛了对那个人的承诺,在我的亲人和朋友开始按照他们认为的幸福模式为我张罗的时候,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就在那个迷糊的晚上,那个人来了,就是那个最喜欢我、最信任我、最爱护我、而我也如此报之的人,那个晚上,那个人在我面前杀了我的亲人,我的至交,招来无底洞,吞噬了我的故乡。”

“啊——”和有莘不破的震惊相比,男人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当时我呆了,甚至疯了。我直到今天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哦,很多人听我说起这个故事以后,都会问我:‘后来你报仇没有?’你为什么不这样问?”

“你说过,那人喜欢你、信任你、爱护你。那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有很多事情有意义的只是事情本身。原因什么的是没有必要的。他杀了我的亲人,毁了我的故乡,这两件事情,已经注定我们之间不可能在像当初那样简简单单地相处了。”

“那你怎么办?”有莘不破问。

“我一拳打了过去……”

“你杀了他?”有莘不破吃了一惊。

“没有。但这一拳把我们之间所谓的爱护和信任都粉碎了。那个眼神……本来那个眼神永远都比我的拳头复杂得多,但那一刻也变得简单清澈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我不应该这么做么?世俗中的朋友都认为我这一拳打得对。或许还应该打得更重一点。除了有莘羖。”

有莘不破一震:“有莘羖!你认识他?”

“嗯。一个和我一样不幸的朋友。”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很久没见面了。你找他?”

“对!”有莘不破盯着眼前的巫女峰:“所以我要劈开这座山。”

“为了走得更远,甚至不惜放下一直以来的坚持?”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呢?”

“我并不是你的好榜样,因为我活得并不是很开心。”

“但你还是一路走过来了,是吗?”有莘不破说。

“对。”

“遇到大山阻路的时候你怎么办?”

“用拳头劈开它。”

“拳头?”

“对。”男人走上前去,有莘不破清清楚楚地感到一种很难言说的气息慢慢在他的右手凝聚起来。“那个人对我说,像我这么笨的人,嘿嘿,‘就只会用这只拳头,不过,用这只拳头也就够了。’”男人再次抬头,仰天长叹,叹息声中说不清的萧索:“可惜,这拳头就算能劈开山脉,断绝江流,也理不清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

日间有莘不破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需要一个静一静的晚上。芈压进了他的“灶间”,雒灵回了松抱,于公孺婴上了鹰眼。有莘不破又对轮到值夜的江离说:“咱们换一个晚上吧。”江离也不说什么,把七香车驶进车阵。

这个晚上,风声若无,虫鸣隐隐,陶函的人都睡得很安稳,连于公孺婴、江离和雒灵也悠然入梦。

但突然之间,三人一齐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惊醒:“巫女峰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这股力量不像桑谷隽的战气所引起的大地之鸣那样惊人。这股力量,就像一把隐遁了锋芒的宝刀,就像一瓶消尽了辛辣的藏酒,就像一个忘记了风骚的女人。

“这股力量,到底是谁……”

※※※

马蹄远远望去,不知那个男人握着拳头和陶函商队的台首说些什么,渐渐的,仿佛看到那个男人的拳头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光泽。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

“我懂了,我懂了。”有莘不破大叫着跳了起来。

“懂了?懂什么?”

“我知道怎么用我的力量了!”

“是吗?这事值得那么高兴?”

有莘不破一愕:“难道不值得高兴?”

“我说过,我们的拳头就算能劈断山脉,也不能帮我解决那些对我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你的烦恼,还得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他叹了一口气,一拳挥出。

※※※

倒下的巫女峰里逃出无数蛇虫鸟雀,它们在害怕什么?

※※※

马蹄远远的只见人影一晃,一股恍若有质的气劲从那男人的拳头发出,触到山石,如刀入豆腐。

“出了什么事?”

那一拳并没有前几天陶函和桑谷隽决战的时候,他远远听到的那天崩地裂般的声势,但马蹄分明看见阻路的大山被硬生生劈开一条大道。

山岳在那个男人的拳头面前,就像一块大豆腐。

马蹄的心几乎跳到了腔口,他知道,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今晚的奇景。“男人,就应该像他们这样,活得惊天动地!否则,毋宁死!”

※※※

“陶函商队走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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