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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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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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买东西,经常出现大笔帐款需要支付:欠帽子店二万法郎,欠洗衣店三万法郎,欠鞋店一万二千法郎;她的马厩花掉她五万法郎;六个月内,她就欠下裁缝店十二万法郎。据拉博德特估计,她每年家庭开支平均达四十万法郎。这一年她并未增加开支项目,却花了一百万,这个数字把她吓呆了,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些钱用到何处了。到公馆来的男人一批未走,又来一批,满车金子倒下来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这个洞在她公馆的地砖下面,在她的豪华生活的爆裂声中不断下陷着。
  然而,娜娜最近又一次心血来潮,她绞尽脑汁,想把卧室重新装饰一下,怎样装饰她已经考虑好了:卧室的墙上全部装挂上茶红色天鹅绒,上面装饰上小巧玲珑的银色边缝,这样的装饰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使卧室像帐篷一样,再用金线细绳和金丝流苏作配饰。她觉得这样的布置既豪华又雅致,这样的绝妙背景可衬托出她的白里透红的皮肤。不过,卧室是用来放床的,因此床就应该是奇妙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娜娜幻想有一张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床,它既像国王的宝座,又像神坛,使巴黎的人都到她的床前来膜拜她那至高无上的裸体。这张床将全部用金子和银子镶嵌而成,看上去颇像一件巨大的首饰,银制的框架上点缀上若干金制的玫瑰花,床头放一些鲜花,鲜花丛中放一群小爱神,笑吟吟地探着身子,在幽暗中窥视着淫乐行为。她把这个计划对拉博德特说了,他给她找来了两个金银匠。他们已经着手画图。这张床要花五万法郎,缪法把这张床作为礼物馈赠她。
  这位少妇感到惊讶的是,在这条流着黄金的河流中,她的四肢都被它的波涛淹没了,而她竟然还时常感到手头拮据。有些日子,她竟然为了微不足道的几个金路易被弄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向佐爱借,或自己想方设法去弄。不过,在她采取不得已的办法之前,她总是用开玩笑的样子,向朋友们试探要钱,她总是把男人们身上的钱掏得精光,连一个子儿也不剩。三个月来,被她搜刮一空的主要是菲利普。在她经济拮据时,菲利普每次来了,都得把钱包留下来。时隔不久,她胆子更大了,竟然向他借钱,每次借两百法郎,或三百法郎,但是从未超过这样的数目,她用借来的钱去支付借据或偿还逼得很紧的债务;菲利普于七月份已被任命为上尉司库,每次娜娜向他借钱,他总是第二天就带来,并表示歉意,说他经济并不宽裕,因为于贡老太太现在对儿子管得很严。三个月后,这些小额借款,经常到期不还,积累起来,已有一万法郎左右。上尉依然笑得那么爽朗。不过,他日渐消瘦,有时心绪不宁,脸上浮现出愁苦的阴影。但是,只要娜娜看他一眼,他就顿时春心似火,眉飞色舞。
  她对他很温情,经常在门后吻他,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有时她突然向他调情,把他缠住,只要他走出兵营,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转。
  一天晚上,娜娜说她的教名叫泰雷兹,她的圣名瞻礼日是十月十五日。每个男人都给她送了礼物。菲利普上尉送来的礼物是一个安放在金底座上的古老的萨克斯瓷器糖果盒。他来到时,见她一个人在梳洗室里,刚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一件红白两色的法兰绒宽大浴衣,正在仔细观看那些摆在桌子上的礼物。她打开一只天然水晶瓶子的塞子时,打坏了那个瓶子。
  “啊!你太热情了!”她说,“这是什么?拿出来看看,你还像个孩子,花钱买这些小玩艺!”
  她责备他,既然手头不宽裕,何必花钱买这样贵重的礼品,其实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她看他把钱全花在自己身上,从这一点上就可看出他爱她,她很感动。这时,她把那只糖果盒摸来摸去,想看看究竟是怎样造出来的,一会儿打开它,一会儿又关上它。
  “当心点,”他低声说道,“这东西很容易打碎。”


  娜娜耸耸肩膀。难道他以为她的手笨得像搬运工人!突然盒盖掉在地上打碎了,她手里只拿着盒身。她惊呆了,眼睛瞅着地上的碎片,说道:
  “哎!打碎了!”
  接着,她笑起来。在她看来,地上的碎片很有趣。那是一种神经质般的笑,傻笑,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打碎了东西,反而觉得好玩。开始菲利普生气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不知道他烦了多少神才弄到这个小玩艺。她见他变了脸色,就竭力忍住笑。
  “哎,这可不是我的错……它本来就有裂痕了。这些老古董一点不结实……这只盖子就是这样!你看见它掉在地上蹦了没有?”
  说完,她又狂笑起来。年轻人虽然竭力克制自己,眸子里还是流出了泪水,于是她就向他扑过去,温情地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你真傻!我还是爱你的。如果什么东西都不打坏,商人就不要卖东西了。这些东西造出来就是让人打坏的……瞧!这把扇子不就是用胶水粘起来的吗?”
  她拿起一把扇子,把扇骨一拉,上面的绸布被撕成两块。似乎这样她就高兴了。她刚才打碎了他的礼物,为了表示她把其它礼物也不看在眼里,就干脆好好过过瘾,她就来了一场大破坏,她把所有礼物都打坏,以此来证明没有一样东西是结实的。她冷漠的眼睛里炯炯发光,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切都被她打成碎片后,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又笑起来,张开手掌拍着桌子,然后学着淘气孩子的声音,吐字不清地说道: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这时菲利普受她的影响,也变得疯狂了,他把她摔倒,吻她的胸部。娜娜搂住他的肩膀,听凭他摆布,她很快乐,她想不起来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快乐过了。她搂住他不放,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道:
  “喂,亲爱的,你明天还要给我带十个金路易来……我遇到一件烦恼事,面包店的一张帐单把我愁死了。”他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接着,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最后一下,他只说了一句:
  “我尽量想办法。”
  他们沉默了一阵。娜娜穿衣服了。菲利普把额头贴在一块玻璃窗上。一会儿后,他走回来,慢吞吞地说道:
  “娜娜,你应该嫁给我。”
  这个想法一下子把娜娜逗乐了,她笑得前仰后合。
  “我可怜的宝贝,你简直病了!……是不是因为我向你要十个金路易,你就向我求婚?
  这永远不可能。我太喜欢你啦。
  啊!你这个想法真傻。“
  然后,佐爱进来给她穿鞋子,他们不再谈这件事了。女仆看见桌子上礼物的碎片。她问太太要不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太太叫她统统扔掉,她便用裙子兜着带走了。她到了厨房后,大家在这堆碎片中捡了一会,把碎片都分了。
  这一天,乔治不顾娜娜的禁令,偷偷进了公馆。弗郎索瓦清清楚楚看见他进来了,仆人们都在私下里讥笑女主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乔治一直溜到小客厅门口,他听见他哥哥说话的声音,便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后,里面的动静他都听见了,接吻的声音,连菲利普求婚的声音他也听见了。顿时,他浑身不寒而栗。他像傻瓜一样走了,感到头脑里空荡荡的。他走到黎塞留街,回到他母亲的套间上面的自己的卧室里,才恸哭起来。这一次,他不再怀疑了。一幕可憎的景象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娜娜躺在菲利普的怀里,他觉得这是乱仑行为。
  当他觉得平静下来时,那幕可怕景象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妒火又一次发作起来,他一头扑在床上,紧咬床单,骂下流话,越骂越疯狂。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他借口偏头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夜晚,就更可怕了,他不断做噩梦,心里萌生杀人的狂念。倘若他哥哥住在家里,他就一刀子把他捅了。天亮时,他想自己该冷静一下了。他认为该死的是他自己,等有一辆公共马车经过时,他就从窗户跳下去,让车子碾死。不过,将近十点钟时,他出去了,他在巴黎到处走,在一座座桥上徘徊,最后心里感到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欲念,他想再次见到娜娜。也许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挽救他,当他跨进维里埃大街那座公馆时,时钟敲响三点了。
  将近中午光景,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了,给了于贡夫人当头一棒。菲利普昨天晚上已经被捕入狱,罪名是贪污团里公款一万二千法郎。三个月来,他不断侵吞小笔公款,用伪造单据的方法来掩饰亏缺公款,如果被人发现,就把款赔出来;由于管理委员会的疏忽,这种贪污行为每次总是得逞。得知儿子犯了罪,于贡太太惊呆了,盛怒之下,破口大骂娜娜;她知道菲利普同娜娜的关系,经常为这件事而焦心,生怕祸事发生,所以她才一直留在巴黎未走;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丢脸的事,现在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给钱给儿子,似乎自己是儿子的同谋犯。她倒在一张扶手椅上,两条腿像瘫痪了似的,她觉得自己成了废物,不能为儿子去奔波,只好呆在那里等死。不过,她突然想起乔治,心里有了一点安慰,乔治在她身边,他能出去奔走一下,也许能救救她和菲利普。于是,她决定不找任何人帮忙,希望这件丑闻不让外人知道,便拖着脚步上楼,心想自己还有一个心爱的孩子在身边。但是到了楼上,她见房间里没有人。门房告诉她,乔治先生早就出去了。这间房子预兆要出第二件祸事;床上乱糟糟的,床单上留下嘴咬过的痕迹,这都可看出乔治是何等痛苦;一把椅子扔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当中,像一个死人。乔治大概到那个女人家去了。于贡太太眼里没有泪水了,两条腿恢复了气力,她下楼去了。她要她的两个儿子,她要去把他们要回来。
  从早上起,娜娜就遇上烦恼事。首先是面包商在九点钟时拿着帐单来催帐,欠款只有一百三十法郎,而在娜娜的富丽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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