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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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乱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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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瑾瑜觉得自己似乎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那一刹那的震颤。
  说出这个曾经是荣耀的名号,对于杨奕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不情愿的事情。而他会说出这个名号,是为了谋取隐元会的信任。他之所以会找隐元会,是为了给自己解毒。
  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人痛苦,不管是这个痛苦的理由是什么,都让苏瑾瑜极为不舒服。然而他却很难具体描述这种不舒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因为自尊受挫这种说法放在眼下的情景里实在有些矫情,他下意识地拒绝接受。
  苏瑾瑜是个相当干脆的男人,尽管出身藏剑,经常也会如文人墨客一样吟诗写赋,咏冬颂夏,但他其实很少纠结于自己内心的情感。所以,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这种不舒服,和杨奕的痛苦,差不多是由于一个相同的原因——坚持和信仰,那是一种确实有些愚蠢,但却又在发光的东西。
  “深夜拜会隐元会,有何指教?”杨奕话音落后,某处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苏瑾瑜试图辨认出它的来处,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这必然是个高手——隐元会能在这乱世之中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贯穿整个江湖,它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我背上这位朋友中了毒,想请隐元会的高人替他解毒。”杨奕措辞虽然非常客气,可是他的语气也很平静。隐元会是商人,他们在意的只是你能不能拿出他们想要的价钱。
  “如果是那位杨奕,那么你一定知道,用什么来证明你的身份,或者说,用什么来证明,你有本钱做这笔生意。”
  杨奕没有说话,而是解下自己那柄长枪,将缠在枪身上的裹布全部解了下来。那一刻夜晚似乎变得一片死寂,好像所有人都为它屏住了呼吸。尽管是在黑夜里,那样强烈而森冷的战意与光芒,仍旧让苏瑾瑜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那是天枪杨宁的“雪月”。
  传言无错,“雪月”果然在他手里,他果然是那个最后从狼影殿夺走了雪月的“杨奕”。
  “兵器是有自己的灵魂的,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异像的神兵利器,它们的器魂神秘强大,冥冥中似乎能与天地交流”——这是苏瑾瑜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而雪月枪,显然算得上神兵利器。
  这是一杆带着诅咒的枪,它从一出世就饱含着对于战争和鲜血的渴望。即使是杨宁那样盖世的英雄,也不能降服在这杆枪上栖身的恶魔。在杨宁战死后,这杆枪落入安禄山手中。安禄山曾将它放入狼影殿,以它为饵,又不知引去了多少江湖豪杰为争夺此物徒送性命。
  围绕着这杆长枪的,似乎本来就是血海残魄。传说这杆枪若久不见血,定会妨主。
  作为杨宁手下的猛将,天策府的军人,杨奕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传闻。然而他不仅把这杆不详的枪带在身边,还用布把这杆枪裹起来,宁愿用一杆破木棍,也不愿意用这渴血的凶器。
  这个叫杨奕的男人,似乎背负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秘密。
  那个声音咳嗽了一声,两人右手边一间屋子的门推开了,走出来一位姑娘。这是一个相当清秀的女子,面上带着的笑容也很温暖。手里掌着一盏灯,走路的姿势自然又动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一般讲究一些的乡野人家的女孩儿没什么差别,然而当她走近的时候,苏瑾瑜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香味,有些蔷薇的甜美,却又带着兰草的清雅。若是无意嗅到倒也无事,然而一旦仔细嗅闻,却会渐渐让人有些迷醉其中。杨奕于熏香几乎是一窍不通,虽然曾经入朝为官,但对于香料,也仅限于别人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的阶段。因此这个姑娘身上的香味,他根本没有在意。而苏瑾瑜不同,世家的公子,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当然是有些见识的。闻到这样奇异的香味,他自然下意识辨认了一下,这一下便着了道。好在只是神思恍惚了片刻就清醒过来。这下他看这名女子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戒备。
  他在看这名女子的时候,她却也在看着他。那姑娘借着手上提着的一盏小灯看了一会儿苏瑾瑜的脸,又看了一眼杨奕,唇边就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只是她终究也没多说什么,笑过之后,便轻启檀口道:“两位公子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杨将军,请跟我来吧。”
  等两人进屋就坐,那姑娘出去找人的功夫。苏瑾瑜靠在椅背上,微微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奕道:“她识破了你的易容?”
  须知杨奕现在这张黑脸,虽然也算得上端正,却无论如何是谈不上好相貌的。
  忽然又想起传说中那位“杨奕”好像还真是个有一副好相貌的男人,苏瑾瑜不由得好奇起来,看向杨奕的目光便更加有些兴味了,然而他还没开口,嗓子一痒,又咳出一口黑血。
  杨奕忙走过去低头想帮他擦。苏瑾瑜自己抬手抹了一把,那血黏稠腥臭。他嗅到那个味道,又想起杨奕肩上那片血迹。心里突然一阵不快,抬手一把将杨奕推开了。
  杨奕愣了一下,苏瑾瑜也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还伸手递着手帕的杨奕,一偏头极快地说了一声:“抱歉,我……”
  他我了一声,却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动手。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路的狼狈,全都被这个人看去。一想到这点,他就说不上的糟心。
  他自懂事以来就没这么狼狈过,怎么偏生就是在这种时候遇上这个人。
  杨奕笑了一声,将帕子递过去道:“无妨,我习惯了。”
  苏瑾瑜心里面又是一跳,不耐烦地拧着眉,一句“你习惯什么了?”还没问出口,木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方才那位姑娘便跟在他身后,看着屋里两个人,似乎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对着他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她似乎很喜欢这么笑。
  那男人觉察了她的举动,低头咳嗽了一声,挥了挥袖子道:“阿钗,你下去吧。”
  两人这才知道,那位姑娘叫阿钗。
  等她出了门,那个中年人才慢慢踱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又在坐稳之后,才打量起屋里两个人。一个站着,此时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一个坐着,面色苍白,却仍旧是一派从容傲然。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就叹了口气道:“后生可畏啊。”
  苏瑾瑜没料到他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挑了挑眉,笑了一声道:“后生虽可畏,前人犹未衰。但闻其声难觅其人,先生才是真高明。”
  原来方才出口问话的人正是这个中年人。苏瑾瑜之前没有辨出他的位置,此时倒认出他的声音来。这番赞誉,虽是为了客套,但也是发自内心。
  那中年人打量了苏瑾瑜一番,眼中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两人中杨奕才是主事的那个,然而眼下看来,倒好像不是——又看了一眼杨奕,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找了个位子坐着了,捧着一只空茶盏在手里看着,似乎半点也没有关心这边情况的意思。
  那中年人还没有说话,苏瑾瑜笑了笑,先开了口:“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中年人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便也一笑道:“我不过是隐元会手下一个打杂的,苏公子就叫在下,三十七吧。”
  苏瑾瑜心说这话有些耳熟,瞟了杨奕一眼。那人低头玩着杯子装傻。苏瑾瑜悄悄冲他一磨牙,转回头来看着那中年人笑道:“三七先生,那我们来谈谈正事。”
  杨奕捧着杯子坐在一边偷听,听了一会儿,便时不时地瞅上一两眼,到后来见那两人没一个往自己这边看的,干脆就光明正大地偷看起来。
  若说与人谈判,杨奕自己也做过不少。他天策府出身,是军人,也是官。要权衡的人情利益,一样也不少。不过他却觉得,苏瑾瑜和自己不一样。那人即便是谈这种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也有种云淡风轻的雅致味道。可是这种雅致,又不是读书人那种风雅,若一定要说,倒更适合风骨这个词。他有些弄不清,这种味道,是藏剑山庄教得好,还是说苏瑾瑜这个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想着想着他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着西湖藏剑真是个好地方,以前去过,却也只是匆匆往来。日后若有机会,说不得得再去逛逛。
  苏瑾瑜正跟三十七说到自己身上毒伤的来处:“或许是唐门的毒药吧,杨奕替我缓过毒性,他应该知道些……”说着便转回头看向杨奕,却正好看见他摸着下巴眯着眼看着自己。又似乎在想着什么,想得都笑了起来。
  苏瑾瑜没来由的觉得脸上热了一下,清咳一声道:“杨将军。”
  杨奕没理他,还跟那儿傻笑。苏瑾瑜被他笑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毛,再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提高了声音带了怒意喊了声:“杨奕!”
  “嗯……啊?!”杨奕猛然醒过神来,看着苏瑾瑜带着薄怒的脸和三十七明显憋着乐的神情。突然省起自己方才竟然跑神了,忙低头咳了一声,打点起精神笑道:“抱歉,这几日有些累,刚才说到什么了?”
  他是无意之辞,苏瑾瑜却真上了心。
  自己虽然中了毒,但有他一路照顾,能休息的时候,终究还是休息过。而这个人,自从遇上自己,好像就没有好好休整过。警戒,打斗,赶路,哪一样不是极耗心力,而这人这么撑下来,居然还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他突然就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要是累了,便先去休息吧。”
  杨奕正看着三十七,突然听到苏瑾瑜这一句,讶然地转头看了过去。
  苏瑾瑜并不是没有跟他客气地说过话,但是突然如今日这般柔和,却真是第一次。这一下,杨奕觉得自己居然忍不住受宠若惊起来。这份心情不由自主地体现在他脸上,苏瑾瑜看着他那渐渐笑起来的惊喜神色,竟觉得耳尖有些发烫。
  三十七实在看不下这两人在这边眉来眼去,咳嗽了一声,将茶盏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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