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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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4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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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大功告成,离任在即,匪巢覆灭,四境平安,正可以借此卸任之前的闲暇工夫,尽兴作一日之游。本打算九月九重阳佳节那一天,携带妾媵(y ìn ɡ映)婢仆到仙都山去登高饮酒,饱览秋色的,只为缙云人无此风俗,若一家独游,未免扫兴;若引合衙大小官员同游,则又不免兴师动众,过于糜费。忽然想起坑沿陈氏乡绅建立双百岁牌坊,于九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开宴庆寿,如此盛举可谓千载难逢,作为父母官,是理应携眷往贺的。于是灵机一动,改变了主张,决定趁贺寿之便,与全县绅衿学官先去仙都畅游,后去坑沿祝寿,贺寿诗文则于八月底写出,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之后请文案相公用恭楷誊清,派一名专差送到了坑沿陈府。

全县绅衿学官见太爷对陈家的百岁大寿如此看重,无形中替陈氏两老提高了身价不少。那些会诌两句歪诗的文人墨客,悄悄儿地从文案相公那里把太爷的贺诗抄了出来,查类书,翻韵谱,敬步太爷原韵,绞尽脑汁,苦苦吟哦,写出几句似通不通打油诗似的东西来,喜不自胜,急忙用大红桃笺抄了出来,托便差带交陈府。那些胸无点墨却又要冒充风雅的凡夫俗子,也想方设法地把太爷的诗稿辗转传抄而来,然后偷偷儿地花三五百文钱请学塾中的老夫子们按韵奉和一首。尽管是酸气冲天,文不对题,诘屈聱牙,无法卒读,却仍视如拱璧,恭恭敬敬地抄了出来,欢欢喜喜地送了过去。

陈府收到县太爷以下各家官绅的贺诗,更是兴头,急忙拿到印刷局去请刻工赶刻后到处分送,名为征集和诗,实则替自己吹诩。陈家的寿庆,事先经过如此着力的渲染,早已经变成一件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全县上下无不知道县太爷将去坑沿祝寿这么一件新闻了。

吉期将届,林守备心知吴石宕人并没有死绝,白水山上的“惯匪”也没有一网打尽,坑沿离吴石宕老窝儿又如此之近,颇有些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看看到了九月二十一日,就从营里选了一哨精壮兵丁,提前三天到壶镇去与吕慎之仔细磋商,会同东勇在各险要路口设立哨卡盘查防守,如临大敌,把一个庆寿的会场直当作交锋的战场看待。

金太爷则有他自己的打算。尽管陈氏夫妻百岁齐眉又加五世同堂,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佳话美事,当年乾隆皇帝也曾下过谕旨责令各府州县详加察访,报京嘉奖,但那陈老儿到底不过是个白丁,自己一个五品京官,看在乾隆皇帝圣谕的份儿上屈驾去拜,就已经十分俯就十分卖面子了,难道竟连为民父母者的尊贵身份都不留一点儿吗?好在陈老儿的百岁寿庆,为时三天,按惯例,头一天是族中晚辈们磕头拜寿的日子,末一天是远亲近邻以及佃户、帮工们打扫残汤剩水;只有二十五正日子,才是官绅耆宿们拜寿道贺的时刻。而其中最有身份的人,照例又必须到得最晚,因此,金太爷事先作好安排:二十五日一早轿马出城,在仙都山畅游大半天,然后打道坑沿,送上贺礼,扰一餐寿筵,看一场吉戏,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衙,路过仙都再作半日之游,天黑之前回到县城。

县里的大小文武官吏和绅衿耆宿们,见太爷如此雅兴,也都纷纷捧场,愿附骥尾,一同去畅游仙都,然后再一起去陈府拜寿。

二十五日一早,金太爷免去点卯,排开全副执事,坐进了八抬大轿,三声炮响,鸣锣开道,一溜儿大轿小轿,在旗伞牌匾的前导之下,出了东门,浩浩荡荡,迤逦往仙都山进发。

跟在大轿后面的,都是去陈府拜寿的贺客兼游仙都的游客。这其中,有太爷的掌印夫人丁姽婳,有太爷的大舅子兼智囊丁拐师爷,有县学的教谕朱老夫子,有告老还乡的外仕官员,有当地知名的士绅耆宿,连小讼师李梅生也备了一份贺礼,雇了一顶轿子忝附骥尾。只有典史袁正纲,是个吃素念经的人,向来不喜欢热闹场面,既不愿去贺寿,也不爱去游山,除了托人带去一份儿贺仪绷绷场面之外,就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为辞,依旧在家中跏趺①打坐,口诵佛号,在梵呗声中打发日子。

……………………

①  跏趺(jiāf ū加夫)──盘腿而坐,把脚背放在大腿上,是佛教徒的一种打坐姿势。

金太爷等一行三十多乘轿子,加上百十名差官衙役护卫长随人等,一路上锣声震耳,旗伞蔽日,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只消半个时辰,就过了周村,到了下洋,龙首山上的姑妇岩已经遥遥在望;再走二里许,就到了小赤壁,与巉岩高处的龙耕岩隔溪相对了。按照众绅衿们的想法,金太爷一定会就地停轿,然后从小赤壁开始,安步当车,一处处地去畅游胜迹奇景的。却没有想到轿过问渔亭前读书洞下,金太爷依旧端坐轿中,不动声色,既不喝令停轿,也不左右张皇,倒好像压根儿就不想游山逛景似的。其实,他这是故作镇静,对于今天的半日之游,早已经成竹在胸,作好通盘计划了。

三年前,金太爷莅任之初,丁拐师爷久慕仙都奇景,偕同几个同来的幕僚,雇了一个向导,已经捷足者先登过一次了。今天成了“再度刘郎”,虽然还不能充任导游之职,但是指点江山、从旁献计的资格,却是有了的。按照他的策划:第一,仙都胜景,分布在恶溪两岸,尽管相去并不太远,但无大路相通,又少桥梁连接,因此,车轿马匹都不如舟楫方便;第二,仙都胜景,大小不下一百余处之多,要想在一天之内遍游尽历,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分作两天,以鼎湖为中心,一天沿溪西游,一天沿溪北游,还要请一个熟知地理掌故的好向导解说引路,方才能够把主要胜迹游览一过。根据丁拐师爷的献计,金太爷在几天之前就已经着人知会石笋前的地保,责成他在二十五、二十六两天备好小船四只,向导一名,准备迎接合县官绅畅游仙都。

小小一个石笋前村,由于就在鼎湖峰下,又与著名的独峰书院相邻,因此不时有达官贵人、名流学士光临。村里的地保,对于如何接官,不但十分熟悉,而且指着导游,还颇能给自己、给村民寻点儿出息。当他得知县太爷即将偕同宝眷绅衿们顺道一游仙都,不敢迟慢,当即锁下了四条渔船,商定了请刘福喜担任向导。二十五日一早,大开祠堂门,净水泼街,里里外外洒扫得干干净净,又用大饭甑蒸上了上白的米饭,打点下粗的细的菜果,只等官绅吏役人等到来。

巳正光景,远远听见鸣锣开道,地保忙带上族中长者及刘福喜等人到村口去恭候迎接。轿子刚在祠堂前放平,还没有抽起后杠,三个九寸双响花炮就飞上天去,表示了全村的子民百姓对父母官的爱戴和尊敬。对于本村地保如此隆重尽礼的迎接仪式,金太爷感到颇为满意。

金太爷钻出轿来,见祠堂前的空场虽大,却扫得连一根儿柴禾棍儿也没有,还用清水泼过,不见一点儿尘土飞扬,不由得时本村地保办事的巴结,又增加了一分好感。祠堂的大门正对清溪,空场南面是一片竹园,那毛竹挺拔翠绿,一根根都有碗口粗细。村子里的大人孩子,分明经过地保的劝说和威吓,全都回避或躲藏起来了。祠堂门口,只有地保带着几个须发皤然的老者和一个士子模样的中年人在门口躬身恭迎。金太爷想到自己此来并非为公,不宜过于倨傲,就抱拳略拱了拱手,又和身后的绅衿们逊让了一番,这才和姽婳夫人并肩走进大门。

祠堂里面,一共是四间倒厅、五间中厅、五间大厅,还有两个用鹅卵石砌成花卉图案的大天井,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厅是个敞厅,供着历代宗亲的神主牌,中厅是花厅,雕花的窗棂上糊着高丽纸,又刷过羊脂,不但能经风雨,还格外透亮。正中央一间,南北都有门,直通大厅。中厅里面,用隔扇隔成大小两间,外间放着整整齐齐的九张方桌和一张书案,每张方桌四周都放着方凳,看得出来是村塾课读的地方。今天接官,这里临时做了太爷和绅衿们的歇脚之所。一众隶役下人们,则都在两廊和倒厅上休息。

贵客们坐下,管祠堂的送上茶来,地保跪禀船只、向导、午膳都已准备齐全,随时听候太爷的示下。金太爷微露笑意,频频点头,说声:“知道了。”就挥手示意地保起去。姽婳夫人一向放纵不羁,这次跟随太爷出来游山玩水,〃奇…_…書……*……网…QISuu。cOm〃而绅衿们的内眷则多数直去坑沿,因此她特意穿上袍褂,戴上大帽子,打扮成文案相公的模样。她生性本来就好动不喜静,又是长期被拘在内衙难得出来走走的人,一旦到了这么个陌生的所在,两只眼睛哪里闲得住?趁金太爷跟本村长者说话的工夫,她见隔扇门并未下锁,就站了起来,问也不问一声,竟大咧咧地管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金大爷看见,倒觉得有几分不大相当,只好搭讪着问:

“看这里的陈设,分明是一所学塾的样子,不用说,里间当然是塾师的书房了。但不知是哪一位老夫子在此执教?”

刘福喜见问,急忙躬身回答:

“不敢,正是治晚在此勉充教席。山野村塾,教几个蒙童,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误人子弟,惶恐得很!”

金太爷看着眼前这个汉子,面目黎黑,浓眉大眼,身穿一领半旧青衫,头戴一顶褪色儒巾,脚下黑鞋白袜,唇上蓄几根稀稀疏疏的胡子,虽然是儒生打扮,却全然没有读书人那种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气派,心里先有几分瞧不上眼,也就大咧咧地顺口发话说:

“老先生不必过谦,仙都乃是朱老夫子当年讲学之地,源远流长,于今想必发扬光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矣。老先生要不是经纶满腹,学富五车,深得儒学渊源,怎能在此任教?但不知贵塾中现有几许学童?所读何书?”

刘福喜心知县太爷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而已,也就不加渲染,如实回复:

“不瞒老父台说,治晚是读书不成,功名不就,别样营生又一无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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