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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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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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错了什么就不借给什么。如果两遍唱下来,流畅无误,阿姨、娸姆才能开口接应“礼数周全”,把托盘接过去,“借锅”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今天本良娶亲,一者是“外姓人”客串,二者又是个“大首领”,虽说按俗例新婚期内三天无老小,但是终究对他有些敬畏,不便多所刁难,等他规规矩矩地唱完两遍《借锅词》,阿姨、娸姆连忙答应:“礼数周到啦!”一个接过托盘去,一个就忙着搬出炊具来。

等到样样家伙都借齐全以后,当门赤郎开始刷锅煮肉,赤郎子就坐到灶门前面去点火。刷锅点火,本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在这种场合,因为有阿姨、娸姆的故意捣乱,想把锅刷干净,想把火点着,都很不容易。如果事先没有充份的准备,如果不善于随机应变,就有一败再败的危险。就在雷一飞刷完锅,回身去舀水的工夫,不提防钟山英在身后一扬手,撒进一把糠去,弄得雷一飞放不成水,煮不成肉,出师头一个回合,就败在夫人手下了。

围观的宾客们发出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雷一飞意识到在这种场合既不能失败,更不能失态,苦笑着略一沉思,就回身把肉从案上端到锅台上,接着再去刷锅。钟山燕趁他低头刷锅的工夫,悄悄儿把锅台上的肉给捧走了,意思是想引得雷一飞离开锅台,好让钟山英再往锅里撒砻糠。不料雷一飞刚才端肉的时候,就把一块小些的肉揣进袖笼里,锅一刷完,袖笼一松,肉就掉进锅里,这才不慌不忙地回身舀水放肉。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只要锅里一放进肉,盖上锅盖,阿姨、娸姆就再也不能扬灰撒糠了。这一局,雷一飞智斗夫人,终于转败为胜。

雷一震负责生火,可也不容易。因为借来的柴火,全是刚从山上砍来的青树枝,根本点不着。而且当时取火,用的是火刀火石,打火的时候,阿姨、娸姆可以捣乱,点燃了的火纸媒子,阿姨、娸姆可以一口仙气将它吹灭,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叫赤郎出足了洋相以后,才容他在浓烟的薰燎之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青枝湿柴点着。

这样的场面,雷一震见得多了,因此早就有了准备:怀里揣着棉花和蜡烛,他把双手伸进灶膛里去打火、点火,还侧着身子挡住灶门,火一点着蜡烛,油流到了棉花上,灶膛里马上燃起了融融大火。按规矩:只要赤郎把火点着了,阿姨、娸姆就得把湿柴搬走,把干柴拿来。

火点着了,肉烧上了,这时候,赤郎拿出一个红包来,放在菜刀上,双手端刀,刀口朝外,行礼后向女方请来的厨师递了过去,所谓“借锅办酒席”的闹剧,也就到此结束。──如果赤郎善于烹调,也想借此机会露一手,可以在递刀的时候,刀口向着自己,以示愿意与厨师共同操作。如果是这样,厨师不能把红包全数收下,而要退回一半儿,表示“同劳同得”。

请完祖宗,吃过酒席,已近申时。这时候,男家的红轿到了。

通常,红轿是在送彩礼后的第二天才到的,这一次为了赶时间,提前了。畲家娶亲的红轿,与汉民娶亲的花轿略有些区别:第一,畲女娶丈夫,丈夫也要坐红轿到女方来;第二,畲家的红轿并不花哨,只在轿门上方披挂一块中间结成彩球的大红绸子,轿门用一条红裙遮掩,轿前的两根轿杠上挂两盏标有男方姓氏的灯笼,轿后面悬一面米筛,米筛正中央缝上一面铜镜、一把尺子、三支箭,以表示吉祥──早先也许每样东西都有讲究,只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种传统习惯,没人能够详细解释说明了。

两名抬轿子的轿夫,第一必须兼任歌手,到了女方以后,每一行动,包括献茶敬酒,都要口唱传统的或自编的吉庆歌曲;第二是在男女双方都受到敬重和礼遇,除了在男女双方家里都要坐席之外,还要款待一次点心。有趣的是:吃点心之前,都要洗脚:在男方称为“穿草鞋”,在女方称为“脱草鞋”。

红轿停妥以后,又行过一些畲家的礼仪,终于在老族长的主持之下,带领众子侄亲属,引出盛装的新娘来,举行“祭祖公”的仪式,意思是向祖宗告别,并请祖宗保佑新婚夫妇吉祥如意、兴旺安康。

金凤本是个文静腼腆的山里姑娘,自从进了雷家寨以后,在接连不断的战火中淬炼,加上受到一众泼辣大方的畲家姐妹的熏染,比起在银田村家中来,已经老成了许多。今天头戴三公主凤冠,身穿畲家的盛装出嫁,本来就挺俊挺美的脸蛋儿上,又薄薄地敷上了一层脂粉,显得越发的秀丽了。

这时候,阿姨、娸姆加上母亲、嫂嫂把她从房中引到中堂来,跪在人身狗头的盘瓠氏画像面前,耳听着雷老爷爷大声唱报“雷门义女张金凤,今与吴本良结为夫妇,祈求祖公保佑”的一篇祷词,不由得悲喜交加,心中说不出是一股子什么滋味儿。心想,自从刘教师做媒把自己许配给吴本良,原只指望过一两年后嫁到吴石宕去做一个石匠嫂嫂,早起晚睡,洗衣做饭,砻谷舂米,养鸡喂猪,克勤克俭地操持家务,日后生儿育女,做一个公婆喜欢、邻里夸赞的贤妻良母,夫妻之间,你敬我爱,和睦相处,就心满意足,无所奢求了。但是谁会想到,为了一头牛,竟会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先是杀伤了人命,继而动武劫狱,终于上山造反,弄得张、吴两家的婚事也一拖再拖,自己的男人险些儿丢了脑袋。今天,虽然在众位首领和雷氏族长的主持安排下按畲俗办了这样一场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婚事,实际上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有家归不得。今天成婚,依然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以“义女”的身份出嫁。成婚以后,名义上虽然还是个“押寨夫人”,吃喝穿戴样样不缺,实际上,却是难免终日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当一个石匠嫂嫂松心展眉。从眼下看,义军与团勇、绿营几次交锋,连战连捷,山寨似乎很红火兴旺,但从长远看,山上这么点儿人马,一旦惊动了总镇,发兵来剿,只怕就会感到势单力弱,无法抵抗了。到了那时候,自己一个没有学过武艺的弱女子,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叫丈夫一面护着自己一面挥刀迎敌吧?对于死,她现在已经不怕。自从决心上山来以后,早已经横下了一条心,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所惧怕的,是活擒受辱,她所担忧的,是成为本良的累赘,使义军在危急关头有了后顾之忧。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既然上苍把自己与吴本良糅合在一起,那么,在义军进展顺利的时候,自己要照顾好本良的衣食,为他分劳;当义军处境困难的时候,自己绝不能成为本良的累赘。万一有了不测,只能一根绳子……每逢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想下去,总是以“吉人自有天相”和“苍天有眼,不佑恶人”来宽慰自己。

今天,在迎娶的仪式中忽又想到这些,她也感到与眼前的气氛太不协调,太不吉利,就又猛然间掐断思路,从沉思中回到祭祖的场面中来。

这时候,老族长祈求祖公保佑的长篇祷词已经念完,正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三支香插到香炉中去。金凤连忙也恭恭敬敬地朝并不是自己祖先的狗头神像磕了三个头,然后由阿姨、娸姆扶了起来,站在一旁。

祭祖礼成,酒筵开始,堂上堂下,早已经放满了方桌,每张方桌的四周,各放一张长凳,每桌可坐八人。十几张方桌,共有一百多个座位。酒宴上最最费时费事的让座,畲家是用唱《对盏歌》的方法来解决的。长辈和贺客们在歌声的引导下,按规定的座位先后就座,长幼有序,有条不紊。

坐定以后,金凤按畲家风俗手捧米筛,米筛里点着一对儿蜡烛,放一块黑绉纱罗帕、一双手镯、两个九连环戒指,两只斟满了酒的酒杯,由阿姨、娸姆口唱《劝酒歌》,按辈份儿大小依次向长辈、亲友直至厨师劝酒。

受到新娘劝酒的人,都要拿出一个红包来回赠,唯独长舅不同。劝长舅喝酒,阿姨、娸姆唱:

一双酒盏花来红,

奉上酒筵劝舅公,

劝你舅公吃双酒,

酒筵完满结成双。

舅公喝完一杯酒,给一个红包;喝完第二杯酒,再给一个红包。这样依次从堂上到堂下转了一圈儿,向所有亲戚长辈都劝过了酒,又回到舅公面前,清点所得红包,如果是单数,舅公还要拿出一个来,叫做“好事凑成双”。这些红包合在一起,叫做“百家银”,全归新娘垫箱底。

酒筵结束以后,撤下酒菜去,换上茶果来,男女歌手们各据一方,畲俗婚礼中占时间最长、也最欢快热烈的长夜对歌开始了。

对歌也叫“盘歌”,俗称“唠歌”,是每一个青年山哈必须从小就学会的“基本功”。日后要靠它去考异性对手的“肚才”,跟中意的对手互诉衷曲,然后才能谈嫁娶。不然,长大了就有配不上亲的危险。每逢泼妮崽出门作客,当地的和尚崽们就会找上门来对歌,要是不敢上场,那可是极不光彩的事情。用山哈的话来说,叫做“碰上一只不会开口的哑猫”。事实上,畲山恋歌,大多由女方先开始唱,不敢开口的姑娘是很少的。畲家姑娘比汉族姑娘大方开通,不会扭捏作态,一个善唱的歌手,不单要会唱有歌本可据的叙事长歌,如讲畲族来源的《盘瓠歌》,讲畲族迁徙的《封金山》之类,更要紧的是要善于即席即兴现编现唱。一个善唱的歌手,被人尊称为“歌师”。每逢盘歌,歌师往往被请去坐镇,为相请的一方出谋划策。

长夜对歌,畲家称为“甥行郎”。每逢婚娶,男女双方都要摆出场面来邀请男女歌手们进行长夜对歌。这一方面固然为了喜庆热闹可以贯彻始终不会中断,另一方面也因为畲家住房狭窄,被褥不多,每逢婚娶,远近亲友都来道贺,不可能安排那么多的床铺给他们睡觉。有了“甥行郎”,大家坐在一起,有的唱,有的听,在嘻笑哄闹中,就把漫漫长夜打发过去了。

对歌开始,男女歌手们大都先唱些婚嫁场面常唱的《娶亲歌》、《嫁女歌》、《红轿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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