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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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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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掌着灯,站在楼梯口,照着众姑娘把客人带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红云等众姑娘都走了,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时候,十二娘走近她,两眼露着凶光,恶狠狠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接着在她的手背上使劲儿拧了一把。红云轻轻地“哟”了一声,就低下头去。等到本忠站起身来,十二娘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含笑地凑近身来,在本忠耳边低声下气地悄悄儿说了一句:

“姑娘性子不好,小客官多多担待!她要是不听话,你随时叫我,看我治不服她!”

本忠一阵惊悸,胸口里好像堵着一团火似的,吐又吐不出来,憋得发慌,堵得难受。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明白过来:由于自己的沉默寡言,已经给红云带来了不幸。要是今儿晚上孔大方等人都来了,单单自己不来,还不知道会给她招来多大的祸事呢!出于对红云的爱护,演惯了戏的他,当即淡淡一笑,并伸出右手温情脉脉地拢住了她那瘦削的肩头,与她一起走上楼去。

小小的一间房间,摆了一张悬着罗帐的大床、一张红漆方桌,就占去了多一半儿地方,能够回旋的余地就很有限了。临窗的桌上,设有文房四宝,堆着十几部书,暗示主人非同一般的庸俗土娼可比。桌子的上方,挂一幅陈抟老祖①的硃搨②大寿字,屋角的香桌儿上,放一个仿制的博山古铜香炉③,倒还精致小巧,一缕细烟袅袅上升,淡雅的檀香香气充满了全室。墙上挂着几件乐器,都用锦囊套着。

……………………

①  陈抟(tuán 团)老祖──据《宋史》卷四五七《隐逸列传》中说:陈抟是宋代真源人,字图南,自号扶摇子,五代时曾隐居武当山和华山修道。后世加以神化,说他能一睡百数十日不醒,是一位神仙。

②  硃搨──也作朱拓,指用银硃等红色颜料从碑上搨下字来。

③  博山古铜香炉──指刻有山形装饰的古铜香炉。

本忠刚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小丫头左手端着一壶热茶,右手提着一桶热汤,送进房来,又轻轻地拽上房门,退出去了。红云把热汤倒一小半儿在脸盆架子上的铜盆里,覆上一条洗面巾,又取出澡豆、鹅脂、沤子、肥皂浆④之类,放在脸盆架上,这才走到本忠跟前,轻轻地说:

……………………

④  澡豆、鹅脂、沤子、肥皂浆──都是当时的化妆用品。澡豆:用豆末加药末制成,用来洗手洗脸,可令皮肤光泽。鹅脂:用鹅油制成的上等胰脂。沤子:一种滋润皮肤的香蜜。肥皂浆:皂荚树,也叫皂角树,其中有一种结荚短而粗肥,称为“肥皂荚”;取其荚捣烂后用来洗涤去垢,称为肥皂浆,是“洋肥皂”未输入之前的一种洗涤剂。

“刘客官,请宽衣洗脸吧!”

本忠脱去长袍,卷起对襟小褂儿的袖子洗着一脸两手的汗水和油腻。红云又取出一包檀香末子来,用纱布包了一小包,放在一个红漆木盆里,把剩下的大半桶热水倒了进去,取一块汤布覆上,又搬一张小杌子放在木盆旁边,等本忠洗完脸,又轻轻地说了一声:

“请客官洗脚。”

本忠脱了鞋袜,坐在小杌子上一面洗脚,一面冷眼看着红云的一举一动,且看她怎样摆布自己。只见她把洗脸水倒进一只脏水桶里以后,又拿清水把铜盘涮干净了,这才从床下提了一双白绫子绣着蓝花的皮拖鞋,放在脚盆的旁边,蹲下身来,伸手就要帮本忠洗脚。本忠没有料到这一招儿,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连说:

“不敢有劳,不敢有劳!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红云抬起头,张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本忠,心想:自打接客以来,所有的嫖客人人都是贪得无厌地驱使她,凌辱她,尽一切可能从她身上取得最大限度的享受和满足。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没有白花缠头①,才算是捞回了本钱似的。那些色情狂兼虐待狂者,总以别人的痛苦作为自己的享乐,有的用权力暴力,有的用假仁假义,有的从肉体上,有的从精神上,有的甚至双管齐下,兼而有之,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她,虐待她。以看见她流泪痛哭为乐事。这些年来,人们只拿她当玩物,文雅的称她为“解语花”,粗暴的拿她当泄欲器,何尝有人平等地拿她当人看待过?由于难得遇到的同情和温暖,她没有想到要把自己的手缩回来,一任这个年轻的小客官握着。本忠忽然想起上楼之前鸨母在她手背上的那一拧来,就把她的手牵到灯下仔细一看,只见一片红肿中一块乌青,有一处叫指甲抠破了的地方还在微微出血。本忠长叹了一口气,不安于心地说:

……………………

①  缠头──本指舞女包头的丝锦。唐代的达官贵人宴会宾客,歌舞以后,往往把锦缎之类赏给歌女舞姬,这种锦缎,就称为“缠头”。杜甫诗:“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后世也用来转指嫖妓的花费。

“一定是你妈见我不爱说话,才责怪你的吧?”

红云眼圈儿一红,把手缩了回来,又一次低下了头去。在鸨母面前,任凭她怎么毒打,她没有求过饶,也没有流过泪;但是在这位拿她当人看的小客官面前,一句心疼别人而引咎自责的话,却勾起了她女人的本性,使她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只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嗫嚅了半天,方才憋出了一句话来说:

“这哪能怪您哪!都是我不识抬举,冷落了客官……”

没说完这一句,盈盈泪水夺眶而出,一低头,打衣襟边扽下一条罗帕来掩住了脸低低地啜泣起来,千种苦恼,万种悲痛,全都就着泪水咽下肚子里去了。

从她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来看,本忠意识到在他与她之间,还隔着一条很深的鸿沟。这条鸿沟,是由于他那华丽的衣着和富商的身份而造成的。本忠不能为了填平这条鸿沟而说出自己的身世,只好暂时沉默,另寻话题。

洗完了脚,穿上拖鞋,本忠就手把洗脚水倒进脏水桶里。红云闻声来夺,已经晚了。这件异乎寻常的小事儿,又使她更加无地自容起来。不安中,她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到了本忠面前,颤声说:

“客官请用茶。”说完了,放下茶杯,回身就去铺床。

本忠在桌旁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顺手拿过一部书来看,是六朝文;再拿过一部来,是李杜诗选;再看底下几本,无非都是唐诗宋词的常见选本。本忠对诗词之道本来不太喜欢,但为了解闷儿,也就随便瞎翻着看。红云铺好被子,过来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见本忠在看书,没敢打搅,一直等他翻过一页偶尔回头的时候,才低低地说:

“天色快交四鼓了,请客官早点儿安歇吧!”

本忠迟疑了一下,似乎决不定如何消磨这四更残夜才好。看看灯盏里,油已经不多,就对红云说:

“你能不能把灯油给添满了?实活告诉你,今儿晚上要不是怕你挨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吃花酒,头一次在班子里过夜呢!闹腾了大半宿,你一定困了吧?困了,只管自己去睡,不要管我。劳你把灯油添满了,我就坐在这里看看书,不多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对于这位好心的客人,红云十分感谢。但是怎么可以叫客人坐着,自己倒去睡觉的道理呢?她想了一想,不安地说:

“我们这里,哪天最早也得过了半夜才上床,早上不到巳时不起。这会儿不过子末丑初光景,到巳正还有四五个时辰呢,怎么能叫您坐着?我知道我这样的肮脏身子,不配侍奉您;要是您不嫌我的被褥脏,您就上床去歇一会儿吧。我可以铺张席子,就睡在楼板上。灯油都是每天晚上小丫头来添的,我这里没有。”

“你睡你的吧。我坐一会儿,天一亮,我可以推说有件急事儿要办,早早回客栈去眯上一觉的。灯油不够,灭了也不要紧。”

红云听说本忠天一亮就要走,眼睛张得大大的,近似哀求地说:

“您可千万别天一亮就回去。我们这里,向来没有人那么早就走的。您走了,我妈准会说是我把客人给气跑了。这一顿打,还能脱得过去吗?您好事做到底,委屈您在我床上胡乱睡半宿吧。我给您捶着腿!”

本忠听她说得那么可怜,不禁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老头儿,干吗要你替我捶腿!反正我是一点儿也不困,不想睡了。”

“您不困,我也不困;您不睡,我也不睡。灯不亮,看书伤眼睛,我给您弹琴,唱几支小曲儿,好吗?我知道您不爱听我们班子里教的那些下流曲子,小时候我爹教我弹过古琴,还会唱几支古曲,什么《昭君怨》、《满江红》、《阳关三叠》,至今都还记得,只是好久不唱,恐怕生疏了。”

“都下半夜了,咱们不睡,人家还睡呢,怎么好扰人清梦?你要是真不想睡,咱们就坐着随便聊聊吧!”说着,把灯盏里原来点着的两根灯芯拨灭了一根,好省点儿灯油。

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红云也在桌子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苦笑着说:

“您从来没进过行院,哪儿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这里阴阳颠倒,将日作夜,五更以前,吹拉弹唱的都行。有的客官睡着了,还要我们捶腿;睡醒了,又要我们唱曲儿,加上装烟倒茶,嫌冷嫌热的,哪儿有我们睡觉的份儿?碰见那脾气古怪、性子暴躁的,稍不如意,就会拳头脚尖儿一齐上……您听,这不是秀云姐姐还在唱么?”

本忠侧耳一听,住在东隔壁的秀云果然在月琴的伴奏下浪声浪气地在唱:

我的乖乖,昨夜里小阿奴奴等你你怎不来?我垫起屁股,翘着睡鞋,把两条白生生的腿儿八字分开,单只等你那硬梆梆的……

接着是马维禄那叫驴似的大嗓门儿嘎嘎地笑着,说了声:

“昨夜里不来,今夜里可饶不了你……”

西隔壁房间里,住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只听见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拍桌子声,啜泣声,谩骂声:

“老子花了钱了!让你怎么着你就得怎么着!撅过来,给老子叼着……”

真是一座集花天酒地、淫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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