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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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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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准了这个人的脾气之前,生怕言语不周,冒犯冲撞,无意中把他给得罪了,不单老丈人面上不好看,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有危险,真是疏忽大意一点儿都是不得了的。有这样一层苦衷,怎不叫本忠箝口缄默,不敢多说一句话呢!

但是自从一个多月前在荣华斋亲眼看见他狎妓吃花酒,亲耳听见他在妓女面前那一口难描难学的腔调之后,本忠对他的尊敬不由得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剩下的,也是“畏”重于“敬”了。

从黄逸峰背着自己偷偷儿狎妓,想到他每次外出跑行情找门路都背着自己一个人去做,也逐渐有些不满意起来。心想:做生意,靠的是门路熟、行情准,要是这些节骨眼儿上的紧要关节都不叫自己知道,一旦自己单独出来跑买卖,岂不是跟瞎子一样,什么门路也没有,什么生意也做不成了么?

黄逸峰这一次旅中得病,多亏本忠茶饭汤药地日夜照料,才能够很快地恢复了健康,心里着实感谢。再加上轿子是从妓家直接抬回来的,还有个龟奴随着来讲了发病的经过,这一段风流韵事,料着要瞒也瞒不住了。这一来,原先那副叔丈人架子忽然间放下了许多,跟本忠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也就亲近了许多。

这时候,两个人并排相对地躺坐在院子里,习习凉凤迎面吹来,把一天的暑气赶了个精光尽净。黄逸峰拿着一把芭蕉扇,边聊天儿边轰着那胆敢近身来的蚊子。看得出来,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精气神儿又跟以前一样充沛了。本忠算了算出门来已经有多少日子,比了比温州和杭州天气孰热孰凉,猜测着还要做几票生意才能回家去,一面掐着手指头,一面笑着说:

“今天已经是六月廿九,离初五立秋还有六天。今年立秋是卯时一刻,‘早立秋,凉飕飕’,秋后一伏,大概就不会这样热了。咱们在这里消暑,一住又快一个来月。下一步,到底上哪儿去,做什么生意?叔丈人有准主意了没有?”

黄逸峰笑了笑回答说:

“门路倒是访了好几处,不过都还没有定下来。头两天有人说起嘉兴今年烟叶的长势极好,准是一个好年景。白露过后,头一茬烟叶就下来了。要是没有别的更好的路子,过了中秋,咱们就上嘉兴去。”

“嘉兴的烟叶,是出产多呢?还是货色好呢?”

“我也没有去过嘉兴。听人家说,自打崇祯末年,嘉兴就遍地种烟,连三尺童子都叼着烟袋锅儿。有名的顶上好烟‘熙朝瑞品’,就是嘉兴出产的。只要今年嘉兴烟叶产得多,价钱也就一定上不去,咱们趁此机会去捞他一票,大概也该回家过年了。”

“空身回去么?”

“哪儿能呢!多少再带回点儿土产去,来回的水脚和送礼的人情,不就都有了么?”

本忠不能不佩服黄逸峰在做生意上“门槛精”。联想到他的门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往后,就试探地问:

“叔丈人没有去过嘉兴,那边的牙郎字号货栈什么的,不就没有熟人帮忙了么?”

黄逸峰微微一笑:

“做生意的人,还不是圈儿套圈儿?熟不熟的,全凭老关系拉新关系了。就说宁波、杭州、湖州、绍兴这些地方,原先我不也是一个熟人都没有吗?买卖人之间,和尚不亲帽儿亲,只要有一封八行书,在铜钱银子上再看得开一些,到哪儿拉不上新关系呀?这就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本忠趁机婉转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要是这么说,出门做生意,这人头熟不熟,朋友多不多,倒是第一宗要紧的事情呢!我丈人要侄婿跟叔丈出来见见世面,学着做生意,这三个月来,倒是学到了不少诀窍和门径。不过侄婿也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举凡一应货进货出、银钱收付、上账销账这些事情,叔丈都手把着手地教给我了;独有在会朋友、找门路、跑行情这些事情上,叔丈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我想,今年有叔丈人带我出来,在决定做什么生意这些事情上不用侄婿操心;要是过几年侄婿单拨儿出来呢?这人头门路全不熟,不是会寸步难行,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吗?”

黄逸峰听本忠提起了这个,搔了搔脑袋,“啧”了一声,像是本忠的心思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慢慢地说:

“不带你出去会朋友,我猜到你会有些想法的。其实,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老丈人的再三关照。实话跟你说了吧,上船到宁波之前,你老丈人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头一次出门儿做生意,赚钱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跟我去见见世面,熟熟路道,知道一下做生意是怎么回子事儿,就行了。他说你年纪还太轻,叫我千万不要带你去走花街串柳巷,为的是怕你掉在里面出不来。花几个钱是小事儿,一拿不定主意,从此走到邪路上去,事情就大了。有你老丈人的话,你想我能带你到处乱走么?”

“叔丈人去跑行情,见的不过是些经纪人买卖人,怎么能说是乱走呢?”

黄逸峰呵呵地笑着说: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买卖人奔波劳碌,只为牟取蝇头小利,比起贼偷盗抢和贪官受贿的不义之财来,当然是公道正路的。不过买卖人也有一样陋规不好,那就是一谈生意,总离不开茶楼菜馆、醇酒妇人。有的时候,要想打听一处行情,推销一宗货物,就不得不上酒楼进妓院。本来,天下的行当,除去当兵吃粮的不算,就数咱们当行商的最辛苦了。别的行当,不管好赖,总还能够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独有咱们这跑买卖的,不管本钱有多大,路途有多远,自古以来就没有带着老婆姬妾出门做生意的。白居易说咱们是‘只重钱财轻别离’,那是他没有做过买卖,不知道买卖人的苦处。李白六十多岁了,出门去游山玩水,还带着一名歌妓呢;他白居易被贬到江州去当司马,能不带着大小老婆吗?这就叫做‘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一行不知道一行的苦。晏平仲设官妓以奉客商;汉武帝置营妓以待军士,都是将心比心,想到了这两种人长年出门在外,没有妻妾的苦处。其实,一个以钱买色,一个以色卖钱,价钱高低,依色相美丑而定,倒也是一种公平交易,两头乐意,各不相欺的。像咱们这样长年出门儿在外,有银子无妻子的人,只要自己拿得稳,不被狐媚子迷了去,逢场作戏,偶然到娼家妓院去走走,还可以借此成交几笔买卖,照我看,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坏事情。难就难在像你这样刚出山的年轻人,见闻少,阅历浅,没经过香风花雨的吹洒,遇上个妖娆点儿的小妞儿,一来二去的,三下两下就迷上了,保不齐会陷在温柔乡里脱不开身。你老丈人不让我带你去见这个世面,怕的也是这个。”

这还是黄逸峰第一次在本忠面前谈论妓女。对于他的看法,本忠有同意的,也有相左的。而其中最最使他听不入耳的,还是说他年纪轻、把不稳自己这一句。于是他梗梗脖子,颇不以为然地说:

“听叔丈这一说,可见我丈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是怎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那么不放心。不瞒叔丈说,我在家里那阵子,一者年纪小,二者家教严,跟这些事儿全不沾边儿;后来进了戏班子,在台温处三府转,每到一处地方,那些粉头暗娼就跟苍蝇似的围着我们,轰都轰不开。唱戏的这一行,除非是两口子都唱戏,也很少有带着老婆跑码头的。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到处打野食吃。尤其是像我这样唱风流小生的,围着我转的粉头自然也更多些。不过我一者严守不嫖不赌的家教和师训;二者大仇未报,不能为此消沉了意志;三者我也算是定了亲的人,不管能不能团聚,总也不能对不起陈家小姐。所以这两年来走了那么多地方,尽管随时随地都有机会,却是一次也没有开张过。说起来,叔丈一定不相信:别的关能不能过不放妄说,独有这美人关,是一准能够闯过去的。”

按照黄逸峰的想法,男女相爱,这是天性,除非是不通人道的天阉或白痴,正常的男人,见了标致的姑娘哪有不动心的?因此,他听了本忠的表白之后,认为那只不过是年轻人喜欢说大话的通病,也颇不相信地说:

“听你这一说,你简直就是当今的柳下惠和鲁男子①啰?不管你吹得怎么天花乱坠,反正我没有亲眼看见,乡下的姑娘,连细皮白肉的都少,哪儿有几个像人样儿的?那样的柴火妞儿,你看不上,也不稀罕。你是没见过下三府大地方的妞儿们,脸蛋儿长得又白又嫩,简直吹弹得破;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娇滴滴的,还弹得一手好弦子,唱得一口好曲子,比起你见过的那些只知道脱裤子上床不会弹也不会唱的土娼村姑来,简直是天上地下呢!”

……………………

①  柳下惠和鲁男子──传说中的两位不近女色的古人。柳下惠,姓展名获字禽,春秋时鲁国的大夫,最善于讲究礼节,有“坐怀不乱”(女子坐在他怀里不动心)的传说。他食邑柳下,死后谥号为惠,所以称为柳下惠。鲁男子是鲁国的一个单身男子,在他的隔壁住着一个小寡妇。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隔壁小寡妇的房子塌了,来敲他的门,要求避雨,他因为男女独处一室有嫌疑而拒绝开门,被推为“守礼”的典型。

本忠听黄逸峰把乡下姑娘说得一钱不值,更其不服了:

“要照叔丈这么说来,乡下地方的姑娘就都不如城里的了?我看倒也不见得。咱们浙江,山明水秀,本来就是个出美女的地方,不要忘了,西施就是诸暨县苎萝村的人,也是个乡下姑娘啊!这两年来,单就我见到过的土娼来说,也真有几个长得模样儿不错的。她们原本都是好人家闺女,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出卖色相,操皮肉生涯,也是百般无奈,其实都是苦虫,吃的是眼泪饭。除此之外,不瞒叔丈说,还有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看我的戏着了迷,偷偷儿给我送表记定幽会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淫人妻女是一件为天理人情所不容的缺德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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