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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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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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又分给了多户贫下中农合住,估计也已经拆除了。

刚走到花厅前面,月娥和雷大嫂带着一群女兵正好迎了上来,去搜查账房的人也凑过来了。互相一问,才知道除了马富禄和两个护院儿的之外,其余人等不分上下已经全部逮住,分男女关在后院儿的两间空屋子里,听候发落。马富禄的二姨太,还是光着屁股从大管家的被窝儿里揪出来的。大管家已经把银库的钥匙全交了出来,只求饶命。楼下的几个银柜儿,大约有万把两银子。大管家说:老底儿都在楼上,钥匙在大老婆手里,后楼的楼梯,也已经用闸板闸死了,要想上楼,可得费点儿事儿。

雷一飞问他嫂子:第一,楼上的银子要不要;第二,马富禄是不是一定要逮活的。雷大嫂想了一想,回答说:这次下山,不是为了抢财物,楼下的万把两银子,就有六百多金重,还有别三东西,够这几十个人运的了;马富禄嘛,当然最好是能够活捉,不过为他多费周折,惊动了村卫,事儿就啰嗦了。能把大管家带回去,给大伙儿解解气儿也好。雷一飞说:

“行,有嫂子这一句话,事情就好办。大伙儿听着:打开银柜,每人带走三五百两,别的笨重东西,就不要了。前楼后楼,同时点火,烧他娘的。不信马富禄这老小子会火遁,今儿晚上就送他上火德星君那里去。火一上房,带上大管家跟我从小路上撤;关在后院儿的那些人,烧不着他们,甭去管他。快动手,麻利脆!”

雷一飞一声令下,大家分头把银两在腰间扎牢,又取出大管家捆绑结实,然后高举火把儿,在前楼后楼同时点火,先烧楼梯,叫马富禄想下都下不来。等到火舌蹿上了楼房,一群人已经离开洪坑桥,在田塍小路上往回走了。

洪坑桥大火,烧红了半爿天,尽管是在深夜里,舒洪镇上也还是有那晚睡的人看见了。他们上楼开窗远望,看那火头火势,不用多费猜测,就可以肯定那是马富禄家的楼房着火了。

在洪坑桥,虽然也有好几座楼房,但是谁家的也没有马家的高大。马富禄的爷爷暴发以后,决心盖一座当地最豪华最美观最牢固的住宅。除了礼请名师设计打样之外,所有工料,全都亲自采买验收,务求尽善尽美。别的不提,单说中间那两进正房所用的二十四根方柱子,不单全是樟木的,而且还是从一棵大樟树上开出来的。

缙云地处浙南,本是出樟树的地方,几百年的大樟树,并不少见。比如城隍山戏台旁边那棵“樟树娘”,就是隋代人手植,有四个人合抱那么粗,是缙云县现存樟树中最古老的一棵了。此外如南门内的一棵、东门外李鋕陵园中的一棵、西乡新建镇魁星阁旁边的一棵,都有两三个人合抱粗细,树龄大都在三四百年以上。不过不论是长在哪里的樟树,清一色的都是矮干高冠,离地面不足一丈,就分杈了,而且绝大部分都遭过雷击,中心是空的,只能开成薄板用来做樟木箱,绝不可能用来做柱子。

据说马富禄的爷爷买下白水山来的那一年,亲自上山去为自己的新居寻找梁柱,在古木参天的松柏杉林中,发现了一棵足有五六个人合抱的大樟树,估计树龄当在千年以上了。千年古樟,对当时的浙南山区来说,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不足为怪,怪的是:由于这棵樟树生长在森林中间,四周都是几丈高的大树,好像打了夹板似的,迫使它不能早早地分杈,只能笔杆朝直地往上长,一直长到三丈开外,方才分出杈来,所以主干又粗又直又高大。更其少见的是:由于山深林密,比它高的树不知道有多少,因此得天独厚,没有遭到雷击,整个树干是实心儿的。

马富禄的爷爷找到了这样一棵千年古樟,见景生情,当即决定就用这棵大樟树给自己的新房做柱子,建造一座在全县独一无二的、在全国也是极为罕见的、不怕白蚁蛀蚀的全樟木柱子三层楼房。──事隔一百年之后,大约在光绪年间,壶镇北面的左库地方,才有一家财主也找到了一棵与此类似的大樟树,破成了十八根柱子,建造了一座门窗高大、内庭四面有回廊的半中半西式木结构二层楼房①。尽管柱子的数量和楼房的高大都不及洪坑桥马家,但那时候马翰林的房子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左库的那座楼房,就成了缙云县独一无二的全樟木柱子楼房了。

……………………

①  左库的这座楼房,至今还在,七十年代曾是壶镇供销社左库分社的门市部。

可以想象,这样高大的一棵千年古樟,又是生长在深山密林里,要把它砍倒,再锯成一般粗细的二十四根方柱子,然后运下山来,该有多难哪!

遗憾的是:千年古樟砍倒以后,量来量去,主干的高度其实不足三丈。当时当地富贵人家的住宅,第一层一般不能矮于一丈二,第二三层不能矮于一丈。算来算去,盖三层则少三尺,盖二层则又多七尺,颇使马财主左右为难,委决不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就以树干的高度作为楼房的高度,加高地基和柱础,第一层高一丈三,第二层高一丈,第三层高七尺,造成了当地称为“假三层”的一座两层半楼房──第三层不住人,专门用来存放金银财宝和贵重物品。

马家的楼房虽然只有两层半,但在洪坑桥来说,则是当地最高大的楼房了。因此,今天洪坑大火,人们在舒洪等地登高远眺,不用多费猜测,一看那火头的高度,就可以判定是马翰林家失火无疑的了。

马三儿带领一百名团勇进剿雷家寨,马大、马二当然知道的。他们跟乃翁一样,那天夜里,也有些心惊肉跳,惶惶不安,都已经三更半夜了,兄弟俩还在坐等捷报传来,未曾安歇。这时候,洪坑桥大火的消息由下人传了进来,兄弟俩急忙登楼观望,立即判断出着火的不是别家,正是自己的老窝儿。联想到这场大火早不着晚不着,偏偏在马三儿出兵的时候着了起来,也猜到了八成儿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中了人家的计了。路隔十多里,不知道家中财产损失多少,父母安危如何,急忙传令镇上留守的全部团勇和各店的伙计杂役火速驰救。

雷家寨人在马家点完了火、离开村子后,等到火舌四吐,火头蹿出房脊,村内打更的方才发觉。一阵急急风似的锣声,夹杂着狂呼大叫,把村子里酣睡的人全都吵醒了。人们弄清是马家失火,大部分住得远的都怕沾惹是非,开门探头看了看火势,又缩头关门退身上床依旧睡他的太平觉去了。离得近的,只怕大火蔓延,殃及池鱼,急忙唤醒全家,先把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搬到空旷地上去码起来再说。也有小一部分人,一见村子里着火了,二话不说,拿起水桶斧头铁钩之类,就去救火。他们涌进后院儿,挤进三门二门,一路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见到,竟是一所空房。也不知是哪位带的头,扔下水桶不要,一头冲进房去,抱起值钱的东西就走。后面的人也照方狐药,一时间,箱笼被褥、粗细摆设,像一条龙似的从后门冲出来,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了。过不了多久,有人嫌后门进出拥挤绕脚,居然冒着熊熊烈火把大门的闸板搬开,打开大门,尽情如意地搬运值钱的东西。

这时候,只见房顶雉堞上一根粗麻绳缒下一个大胖子来,跟脚又顺着麻绳溜下来两条汉子。原来,马富禄见前后火起,无计可施,烟火中找到一根绳索,这才爬到房顶上,让两个护院儿的把他先从一处没火的地方缒下来。两个护院儿的跟着也溜下来以后,一个把主子搀到空旷地儿上去歇着,一个就去找地保。正好地保召齐了村卫,也往这边赶来,两下里撞个正着,就一齐来见马富禄。

马富禄见到了自己人,顿时间胆子也大了,声气儿也粗了,先是气咻咻地责怪地保来得太晚,接着又吩咐赶紧去救火救人追回财物。等到地保奉命退去,身边只剩下两位保驾力士的时候,马老翰林看看自己半世搜刮,十年为官,一生心血,三代聚敛,统统付之一炬,不禁悲从中来,只觉得一阵心痛,一口气儿接不上来,两眼上翻,晕死过去了。

等到人们七手八脚把马富禄救活过来,前后相连的两廊厢房已经砍开火道,关在后院儿空屋里的人也都已经放了出来,稍有力气的男工女仆们都救火去了。房前空场上,金奎腰眼儿上挨了一剑,躺在一块门板上直哼哼。二姨太叫人光着屁股从被窝儿里拖出来,如今又单单不见了老相好账房先生,又羞又急又悲痛,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偷偷儿垂泪的份儿。三姨太披头散发,捶胸顿足,嚎陶大哭,想起自己从小死了爹娘,还没长大就被舅舅卖到了堂子里,后来嫁了个比亲爹还大的老翰林,就已经够晦气的了,在京师只住了十几年,就到这个偏僻冷清的鬼地方来活受,如今老窝儿叫人给端了,自己十几年来撤娇撒痴从老爷手里一个一个抠来的私房钱,也统统送给了火神爷,赶明儿老爷两脚一蹬双眼一闭,这苦日子该怎么过呀?对景伤情,越想越觉得痛心,哭着哭着,突然一阵狂笑,接着就站起身来,一扭一扭地唱起了在班子里唱惯了的淫词浪调──分明已经疯了。

马富禄睁开两眼,见是这番景象,又见只有发妻一人坐在自己面前哭泣,忍不住长叹一声,也流下两行老泪来。

火场上,四周坚固的砖墙,倒了;两进高大的楼房,焦了;心爱的古玩玉器,碎了;珍藏的字画善本,烧了;就连那轻易不让别人摸一摸的百宝箱,也成了奉献天廷的贡品了。

马富禄痴痴地呆望着火场出神儿,没人敢劝他,因为他们深知马富禄的脾气,谁愿意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刻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等到马大、马二领着百把十人跌跌撞撞地奔回洪坑桥,两进全木结构的楼房连同厢房,早已经化为飞烟灰烬了。兄弟俩一边叫人清理现场,一边寻找父母的下落。及至看到马富禄两口子都在门前空场上席地而坐,一个默默无言,一个哀哀哭泣,赶紧上前请安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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