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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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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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最远的地方就去过壶镇镇上和仙都石笋前姥姥家。像刘叔叔这样走南闯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的人,肚子里该装着多少山海经啊!

面对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茶呀水呀的伺候了自己好几天,今天还把那条又脏又破的被子拆洗干净补好缝上了,如今她只要求给她讲讲山海经,难道说,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她么?可是,孩子太小了,给她讲些个什么好呢?这个山里妹子,只知道拼命地往家里背柴火,心心念念只想家里一天做三顿饭别缺柴烧。至于在这个世界上,过去发生过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情,现在又正在发生着什么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像她这样的山村姑娘,在她那善良的小心灵里,不但从来没有考虑过,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见过呢!

看着这个小姑娘美丽的脸庞,看着这两只在前刘海底下忽闪忽闪地眨巴着的大眼睛,刘浪的眼睛渐渐地湿润起来了。在泪眼模糊中,终于在眼前如幻景似的映出了一个比月娥大十来岁但长得跟月娥十分相似的姑娘来。那个姑娘,也长着这么一对动人的大眼睛,也留着长长的辫子和弯曲的刘海,也穿着这样的生绢小紧身。在她母亲面前,她是一个温柔的姑娘、一个听话的闺女;可是在战场上,她却是一个手舞大刀身先士卒的女将,是敌人听见名字都要吓一哆嗦的女英雄。她把自己整个心儿都掏给了同甘共苦的乡亲们,她用敌人的血洗净了穷苦人身上的千代冤万代仇,她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旗帜,引导着千千万万后来者继续前进。她安息在上海南门外,到今天已经十三年了。那时候,眼前这个小姑娘还刚刚出世。她……一行泪珠,悄悄儿夺眶而出,流过了面颊,掉在前襟上,却让仰着脸等待他讲故事的月娥看见了:

“表叔!您不给我讲山海经,怎么倒哭了呀?”

刘浪从深思中猛然惊醒,赶紧用袖子擦去了泪痕,强笑着说:

“阿叔没哭,眼泪是让风吹的嘛!来,你先说说,你想要我说些个什么呢?”

这一下子,倒是真把月娥给难住了。她不知道面前这个陌生人的肚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神奇的故事。没有戏单,怎么点戏呀!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想起了哥哥背回这个陌生人来的那一天,说他是个上海客人。上海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地方啊!壶镇街上的洋货店里,摆着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什么钢骨的阳伞哪,玻璃的花瓶啊,线织的洋袜呀,带毛的手巾哪……,还有布店里那又细、又密、又好看、又便宜的印花洋布和呢绒绸缎,不都是从番邦外国用大轮船运到了上海,再从上海转销到内地来的么?上海那个地方,好像是一个神奇的仓库,全中国的洋货店都到这个大仓库里去取货,但却永远装不尽运不空,而且那些东西还越来越新奇,越来越好看。当然,这些洋玩艺儿跟月娥是没有缘分的。她最多只能站在柜台外面贪婪地看上几眼,同时从小心眼儿里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为什么这些好东西是来自上海呢?奇怪的上海,神话一般的上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这许许多多谜一样的问题,闷在肚子里已经不是一天了。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人到过上海;壶镇街上的百货店老板,当然去过上海,但他架子大,从来不理睬像她这样的乡下姑娘,她可不敢去问人家。今天,面对着这个从上海来的客人,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自己的问题,不就一下子全都能够解决了么?想到这里,恨不得一下子把憋在心里的问题统统地全都倒出来:

“讲讲你们上海吧,表叔!上海到底有多大呀?”

“上海么?自从道光二十三年开港,来了洋人,设了租界,城里城外,单是外国人的租界,方圆就有十里,总面积只怕比京城还要大呢!单是同治四年修的南京路,全用红木铺的路面,就有七八里长!”

“京城有多大,我不也是不知道吗?打个比方说吧,上海有几个壶镇那么大呢?”

“拿壶镇跟它比么?那可就没法儿比啦!好比说吧,上海是个烧饼,你们壶镇就好比是一粒芝麻粒儿。”

“嗬,上海有那么大呀!它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呢?”

“这条路到底有多远,我也不太清楚。毛估估,即便没有一千里,也得有八百里吧?”

“那您从这里走回家去,得走多少天呢?”

“要是天天走,每天又都能走个百儿八十里的,有个十天八九天的不就走到了么?像我这样病刚好的人,一天走不了三五十里,一路上还得自己挣饭吃,那可就不好说啦!”

“干吗还得自己挣饭吃呀?像您这样病病歪歪的,谁能放您走哇?少说也得等您的病好利索了,一天走一百多里路不觉着累的时候,我才能放您走哩!到那时候,我给您烙上够吃半个月的糖饼带着!”

多么纯朴、多么天真无邪的想法呀!从小孩子家嘴里说出来的大人话,显得格外真实,格外亲切,让人一听就知道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出自肺腑,没有一丝儿虚假,没有半点儿做作。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可是月娥已经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叔叔一样的亲人了。别说是十天半个月的干粮,就是把家里的面缸掏个底儿朝天,她都不会心痛,不会舍不得的。刘浪被小姑娘那一番天真的话所感动,张开两臂把月娥搂在怀里,胡子拉茬的脸颊直在她头顶心上厮磨,把她的那一头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都弄乱了。

正在这个时候,本良跟一个年纪比他稍为小一点儿的半大孩子肩并肩地迈进大门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根五六尺长的竹竿儿,一头还用布包成一个小疙瘩,看见月娥正躺在刘浪的怀里,还以为她在撒娇呢,忙喝住她说:

“娥子!表叔病刚好,看你把他累的!”

刘浪抬头见是本良,忙放下月娥,站起来招呼说:

“小娥不放我走啦!说是要等我一天能走一百里路了才放我走呢!”一眼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的竹竿儿,又问:“你们俩拿的这是什么家伙呀?”

本良指着身边的那个小大人儿嘻嘻地笑着说:

“这就是我给您说过的银田村的张二虎。他要跟我放对比枪,是我出的这个主意,包一包石灰在这竹竿头儿上,省得用真枪扎坏了人。到时候数一数谁身上的白点子多,谁就算输了。”

“好主意!”刘浪不禁为这个小青年的聪明喝起彩来。

“我们想请您做个公证人。良子他专爱耍赖,最不讲理了,输了就这也不算,那也不算,什么都不认账!”二虎的圆乎脸上,老是带着三分笑意,给人以一种欢快开朗的感觉。在生人面前,说起话来还有几分腼腆。

“我可不懂放对的规矩呀!要我做中人,先得把你们的规矩告诉我,我倒是可以凑合着瞧个热闹。”刘浪被他们的蓬勃朝气所感染,兴致也来了,就牵着月娥的手,跟他们一齐走到门口的晒谷场上来。

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孩子正在练单刀,听说本良和二虎要放对,都收起手中的家伙围过来看。

两个人都把辫子盘在头顶上,脱下小褂儿来权代英雄巾,把脑袋包起来,扎结停当,就各自抄起家伙,拉开架势,老实不客气,我扎你一枪,隔开了;你还我一枪,架开去;本良卖个破绽,往二虎胸口上扎个正着;二虎瞅个空子,在本良肩膀上留个白点儿。一个抖擞精神,一枪连一枪越刺越猛;一个不干示弱,一枪接一枪越扎越凶。一个以勇猛如狮取胜,一个以敏捷如猴占先。两个人一来一往,一遮一隔,一刺一搠,一躲一闪,各各施展生平本领,拿出看家解数,直杀得拧成一团儿,扭作一堆儿,简直难分难解,胜负不分。

刘浪是个身经百战见过大阵仗的人,像这样玩儿闹的场面,也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像这样的武艺,真叫平常而又平常,本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夸奖的。可是看到这两个青年小伙子那种越扎越起劲儿的虎气牛性,不禁十分喜欢,暗暗称赞是两块好料,就有心想指点指点他们,也算是报答本良陌路相逢、救人于绝境的一片好心。看他们两个斗了有两袋烟工夫,都已经气喘呼呼,体力渐感不支,枪法也乱下来了,这才大喝一声:“住!”

两个人应声同时腾地跳出圈外,收住了脚步。互相一看,不觉都乐了:汗水淋漓的前胸后背上,这里一个白点儿,那里一处白浆,花里巴拉的,逗得月娥吃吃地笑个不住。机灵的姑娘,不用吩咐,立刻就转身进房端盆打水去了。

公证人数了数两个人身上的白点儿:本良“负伤”七处,二虎“负伤”十处。本良的“伤”都在两肩、后背、两腿这些地方;二虎的“伤”却有两处着在前胸上,其中一处还正中心窝。刘浪笑着宣布比试结果:

“二虎兄弟,可不是我住在本良家里,向着他说话,这一回,可真是你输啦!”说得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二虎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说话间月娥端来一盆水,两个人把身上的汗水和白灰都洗了,这才蹲在地上,用小褂子扇着凉。

刘浪也蹲了下来,给他们两个指点各人枪法中的闪失和要害的所在,以及如何避免、如何改正的要领和诀窍等等。刘浪的一番话,指点得清清楚楚,分析得明明白白,说得本良和二虎心悦诚服,佩服得了不得。

原来,今天这场比试,是本良和二虎安排好了,故意让刘浪看的。自从那天在大樟树底下见刘浪枕着一把带鞘的刀,本良心里就琢磨:这人准有几分本事。赶背到家里,悄悄儿抽出那刀来一看,却是一对绝薄飞快的双刀,就估计这人多少有点儿来历。本良巴巴儿地跑过蛤蟆岭去把这件事情和想法通通告诉了张二虎。两个人商量着定下了这么一条计策:让这个陌生人来看他们比试放对,引出他的话来,看他是利巴呢还是行家。如今听刘浪这么一说,就知道他不但不是利巴头,而且还是个真行家,竟好像是个本事十分高强的人哩。

刘浪站起身来,从地上拣起一根“枪”,用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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