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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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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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不但增添了许多节日的欢乐气氛,多少也冲淡了几分压在大人们心头上的烦恼和忧伤。唯有村东头那三进空落落的林家大院儿,除了时断时续噼哩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和偶而一阵飞来飞去的鸟雀啾鸣之外,冷冷清清,死气沉沉,乍一走进去,简直就像是走进了久无香火的庙堂里一样。

吴石宕那边,自从给本善办了一场排场不大但却有开路神送葬的丧事以后,远近传闻,声名大噪,又不见林家有何举动,更是趾高气扬,心安理得。吴石宕人走到壶镇大街上,不由得胸脯子都比平时挺得更高些,毫无愧色地接受别人当面的称赞和背后的夸奖。在这些淳朴而又天真的吴石宕人看来,林炳虽然现当着壶镇团防局总办,家里也有几个臭钱,但是除了偷偷儿地在背后耍些鬼花招儿之外,明面儿上也不敢拿吴石宕人怎么样。不是么,县太爷下乡来,虽然住在林家,烟酒茶果鸡鸭鱼肉的招待,验尸的那天,除了他仗恃有功名在身可以站立不跪之外,也不见金太爷给过他什么好声气好脸色。这一点,吴石宕人最赞许也最放心。他们想:金太爷到底是个从皇帝身边来的的京官,秉公办案,铁面无私,没偏没向,把提防林炳勾结官府仗势欺人的疑虑一下子全都冲淡洗净,烟消云散了。相反。倒逢人就夸金太爷是当今真正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相信他,称赞他,把断清这桩血案严惩凶手林炳的希望,也统统寄托在金太爷身上。五十天假期一满,凡是与案子有关联、验尸那天点到了名字的人,全都各自准备就绪,单等太爷的牌票一到,就结伙儿进城去打官司。

这五十天当中,本良和二虎的伤,经马大夫的精心医治和月娥的日夜照料,伤口已经逐渐地消肿平复。本良的胳膊,伤口愈合了,骨头也对上缝儿长好了,解下吊在脖子上的三角巾来,伸缩转动自如,端个饭碗掇张板凳儿什么的,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当然,要拿起锤子堑子来重新摆弄石头块儿,马大夫说,那是至少要等半年之后才能试试的。

月娥所最不放心的是二虎的那条腿,虽然有两寸多长的大腿骨是用一截柳枝接上的,但是五十天来,也已经显出了神医的奇迹:红肿不堪的皮肉和伤口,贴上了药末儿和猪板油捣成的药膏以后,不但没有化脓溃烂,竟渐渐地退了肿,伤口也逐渐缩小,眼看着快要收口了。几十天来,二虎的那条坏腿只能平放在床上,一点儿也挪动不得,如今随着仿口的平复,虽然还不能用它来走路,但用两手搬动它起坐挪窝儿,已经不怎么觉得疼了。眼前的事实,不能不叫月娥相信这神话一般的奇迹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而不是什么遥远的他乡外国,甚或是高深莫测的天廷龙宫。现在月娥唯一担心的是:大腿骨还没有长结实,五十天工夫,柳枝也不可能变成骨头,一旦牌票下来,提审过堂,这条没有长好的大腿,怎么经得起六十里山路的长途跋涉?万一要是磕着碰着错开了缝儿,怎么得了哇!

五十天过去了,五十一天过去了,牌票杳如黄鹤,没有下来;五十二天五十三天又过去了,依然有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衙门中人,连个影子也不露。一等又是二十几天,吴石宕人这才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议论纷纷,其说不一。但是谁也猜不透金太爷的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多数人的猜想,都认为是年节快要到了,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衙门里照例是归置归置,准备封印过年,不理公务了。官司上的事情,不论是新旧案件,当然也要等过了年开印以后再说的。

二虎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跟本良说起这件事情来,却总担心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指不定林家又会搞出些什么鬼名堂来,中途变卦。本良也觉得这样坐在家里等别人来牵着鼻子走,不作任何防备,不是路子,就叫本厚悄悄儿到林村去打听一下林家这些日子来都有什么动静。

果不其然,本厚回来说,三四天之前,林炳带着来旺儿到城里去了一趟回来,今天一早又打发来旺儿单身一人进城里去了。两次进城,干了些什么勾当,却没人知道。照二虎和本良的猜測,八成儿跟官司上的事情有关:不是托人情,就是走门路,再不然就是到城里去找刀笔先生出什么鬼点子去了。

怎么办呢?由着别人去暗算自己吗?坐在家里等着挨揍吗?当然不能。那么,怎么办呢?也去托人情走门路?不要说没那一注闲钱,也没那么一条路子去请个刀笔讼棍儿来帮着出计策想点子。去年秋天在县里为改籍的事儿找的那个钱士明,还不够教训吗?想来想去,手艺人跟财主家打官司,要钱没钱,要势没势,除了据理力争,指望县太爷秉公断案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儿,立本清算账目,说起林家的陵园,当初承包的时候,合同上写明分三期付款,交活儿结账,偏偏在工程结尾的那一天出了丢失黄牯牛的事情,当天夜里大打出手,死的死伤的伤,把第二天的交活儿结账也拖延下来了。不管怎么说,蛤蟆岭陵园现在已经埋进人去了,事前赛神仙也到陵园里去验看过一遍,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可以算是验收过了。眼下虽说两家正打着官司,不过路是路,河是河,一档子事儿归一档子事儿,官司尽管打,修陵园的工钱却还得问他要。已经拖欠了三个多月了,这一笔工钱要是收不上来,几十名石匠师傅辛苦一年的工钱拿什么去分给人家,人家又指着什么过年哪?

二虎听说了这件事情,支撑着坐起身来对立本和本良说:

“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借结账为由,可以亲身到林家去探听一下虚实。即使林炳嘴巴子紧,一点儿口风也不露,从他那言谈话语、神态表情上,多少也可以看出点儿蛛丝马迹来。不过这一回,不能像上次立志叔去寻牛似的,赤手空拳夜探虎狼窝,弄得现在生死不明,连尸骨都不知着落何处。现在按合同结账,可以名正言顺,由立本叔带上本厚,再拽上地保林国梁,三头对面,结清账目。捎带脚把林炳近来有什么动静也观察观察,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立本吃过午饭,果然和本厚两个带着合同和银钱支付字据之类,到林村找地保林国梁说话。林国梁正两腿夹着一只篾丝手炉在门口蹲着抽旱烟,一听是会同他到林家去结算蛤蟆岭坟园的账目,赶紧推托说:

“立本师兄弟俩主持吴石宕石作坊以来,跟四方八处立的合同没有一千也该有好几百了吧?哪张合同是我林国梁做的中、画的押?当初你们跟林府订合同的时候,听说是找步雪叔做的中、写的契,如今结账有了争执,为什么不去找我步雪叔?俗话说:解铃还得系铃人嘛!不是我借故推托,我看这件事情哪,还是原汤化原食的好!”

立本赶紧申明:蛤蟆岭坟园的工程和银钱出入,自有图纸和合同为据,不会发生争执。今天之所以要请保正出面,只是为了林、吴两家眼下正在打官司,双方有什么交涉,会同保正当面说清了,有个中间人,也是省得他日大老爷问起话来,免得说不清道不明纠缠不休的意思。一番话说得林国梁推辞不得,只好放下手炉,提着那根二尺多长的旱烟管,懒洋洋地跟着立本爷儿俩朝村东头走去。

林家门前,四根杉木旗杆依然笔直地指向阴沉沉的天空,两只白石狮子仍旧分踞大门左右对视憨笑,只是两扇黑漆大门却关得紧紧的,里面静得像一座古坟,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本厚咕噜了一句:“又不是牢房,大白天的关着大门干什么呀!”说着,三步两步蹦了过去,伸手就把门上的兽环拍得“噹噹”乱响。清脆的铜环声应和着门板的共鸣,震得人耳鼓里嗡嗡的。本厚见没人答茬儿,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提起手来,接连猛砸了十来下。立本正要制止,只听见门里面一个粗嗓子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声:“谁?谁乱砸门儿?”紧接着一阵儿门闩响,大门拉开了半尺多宽,从门缝儿里探出一颗包着英雄巾的脑袋来,一脸棕黄色的络腮胡子,连两颊上都长满了卷曲的黄毛,活像一头猩猩;两只滴溜滚圆的眼睛里喷着火,显然是被刚才那一阵儿不分点数的“急急凤”激怒了。待到开门出来一看,见是个半大的乡下孩子,身后站着两个穿蓝布长衫的半老汉子,虽然不认识,却知道不是什么有钱有势有来头的人物,登时沉下脸来,鼓起两只金鱼眼睛,一脚迈出门外,嘴里先不干不净地骂开了:

“你娘的个小兔崽子!你家里是死人了还是着火了,这样不要命地砸门!你不嫌吵得慌,你老子还想清静清静呢!今天不管教管教你,惯了你下回,赶明儿你还不造反?”说着,直眉瞪眼的,伸开五个熏得焦黄像鸡爪子似的手指头当胸一把就来抓本厚。

本厚没料到来开门儿的竟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从他那穿着打扮的服色上看,八成儿是林炳调来看家护院儿的壶镇团防局的一名乡勇。要论本厚身体的灵活,连林炳都抓他不着,一个只有几斤傻力气的团丁,笨手笨脚的,不是自讨苦吃吗?本厚见他倾斜着上身用全力向自己压来,不慌不忙,一个急转身,让在一边儿,趁势脚底下一使绊儿,顺手又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推,“咕咚”一声,傻大黑粗的一百多斤就像死猪似的摔了个嘴啃泥。本厚嘿嘿一声冷笑,鄙夷地说:

“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呢,就这两下子,还想管教管教别人哪!起来吧,你爷爷手底下从来不打倒在地上的人,你要是不服气,爬起来再较量较量!”

那家伙一骨碌从地上滚起身来,手也破了,嘴也破了,却不服气,瞪着眼,张牙舞爪地还不肯干休,又不敢近前,只是一手捂着大门牙,一手指着本厚破口大骂:

“好小子!冷不防使绊儿的,不算真本事!有能耐的你过来,咱门一拳一脚上见个高低上下,打不死你小兔崽子。算我‘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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