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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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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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黄李氏彻底松了口气,拉着女儿的手道:“我还怨你爹放纵你,害你十七八了都嫁不出去。不成想,竟然以此得了官身!”
    张氏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足,无奈道:“我这是扬州缠法,做姑娘时也能走能跑,该不妨碍吧。”
    有明一代,小脚风气较之两宋却是盛行许多,但官宦之家的姑娘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一会缠足。若是要给家里干活的女子,更是不可能缠足。
    缠足也有不同的缠法,后世常说的“三寸金莲”在明代并不普遍,局限在山陕一带,而且也是妓家女子多用。江南流行扬州缠法,并不用将整个脚骨拗断,只是夹束足弓足刃,看起来纤长秀气,不会影响走路跑动。青楼、曲中女郎,在缠了足之后还能歌舞如常,正是这个缘故。
    崇祯帝的袁妃便是天足,张周二位皇后也都是扬州缠法。
    “只要不妨碍走动,想来就没什么忌讳了。”黄小姐突然掩嘴一笑:“若是爹爹在学里见了我去考核,不知是否会打躬说:‘学生见过上差!’”
    黄李氏也忍俊不禁,轻轻打了女儿的手:“不许胡说。真是双喜临门,你爹今日也回来了,还带了个门生,说是明日送考乙等文凭。”
    “呀,这么快就有了一个?”黄小姐喜出望外,“我家真是要时来运转了。”
    张氏听了,又触动了心上的那根愁思,硬扮出笑容,等在一旁等饭好了,盛出来就要洗锅。黄小姐上前抢了洗,又说了些宽慰的话,送张氏出去。
    黄李氏等张氏走远了,方才道:“等你发了俸禄,先取两钱来,家里总得摆个席面,邻里都是要沾沾喜庆的。”
    “娘,等发了俸禄,银子全都交给您管。”黄小姐道:“我那边包吃住,穿官服,用不上银子。”
    “总要自己存些的。”黄李氏叹了口气:“你先蒸上饭,我去给你爹买些酒肉来。今日看他那门生倒是不错,眉宇间有些英气呢,可惜就是小了点。”
    黄小姐只当听不懂,埋头干活也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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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野蔬充膳甘长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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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乙丙丁四等文凭是东宫选才考试,并不是国家大考。士林对于这个新出来的考试,贬称为“女丁科”,意思便是只有女流白丁才会去考。从实际难度上来说,到了甲等文凭已经不逊于县试,只是更加侧重实务,也不会硬卡通过率。
    在地方上,拿了这四等文凭并不能直接获得差事,还需要参加相应的本务试。比如东宫女官中有财务、文选、审计、医护等司,除了要有甲等文凭之外,还要有对应有司的专业能力,这个考试便是本务试。
    如黄家这样的官宦家庭,女子也要读书识字、写诗作文。在豪门大族之中,自家姑娘还要学习理财掌家,这样嫁到娘家也能当得上家。只是因为限于性别,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定会出不少让男子也汗颜的才女能吏。
    朱慈烺没有性别歧视。他尊重大明的社会风俗,不会鼓吹男女平等。否则不仅被传统卫道士视作另类,就连天下妇女也未必会感激他。不过从人力资源的角度而言,一大批“资源”被锁在闺阁之中,空有生产能力。却不能产生社会效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浪费?
    科举是士大夫的禁脔,这“女丁科”却能解决人力资源匮乏的问题。
    无论是企业,还是国家,对于人力资源进行研究、调查无非是确保:有人可用。在整体资源不充沛的情况下。人尽其能就格外重要。
    细分能力级别,大量引入新鲜血液,将高级别能力者从低级别工作中解放出来,去更为合适的位置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益,带来的收获将是无法估量的。
    而且降低了文化门槛,就好像在垄断市场里开辟出一片低级市场。随着时间的推移,势必会发生爆炸性的增长,颠覆原有市场。
    目光短浅者看到了抄写工的人数量增多,纸张笔墨渐渐热销起来。
    目光长远者却是看到了移风易俗,原本只见男子的大明朝堂,必然会有悠扬婉约的女子声音。
    
    “你是明日辰时的那场。别搞错了,迟到者不能入场。”县学的教谕将王翊的准考证写好,送了出来,又对黄德素拱手作礼,一言不发便回职房了。
    黄德素却一躬到底,回了个全礼。他在当知县的时候,碰上这位教谕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然而现在却背着犯官之名,尊卑颠倒过来。
    王翊还不清楚大人的世界是怎么回事,也跟着作礼道谢,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准考证,刚走两步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一遍。从籍贯、姓名、年龄、容貌、父祖一路看到了蒙师——上面写着黄德素。
    ——这便是黄先生的名讳了,可为什么村老叫他狗官呢?黄先生待谁都很和气啊,而且讲学也认真。
    王翊心中不解,只是跟在黄先生身后,跟着再回那个院子。
    一进门,王翊便感到一阵香风袭来。只见一个身穿杏黄袄子。下着绿柳色马面裙的少女匆匆跑来,不经一愣,双眼就像是被扯住了一般。
    “爹爹!”少女的声音清脆悠扬,对黄德素行了一礼。
    黄德素轻咳一声:“你母亲说你去了莱州府,要明后日方能回来。没想倒是回来得快。这是你师弟。”
    少女朝王翊笑了笑,上前挽起父亲的手臂,道:“回来时坐了官驿的马车,所以快了许多。”
    “考上了?”黄德素淡淡问道,往里走去。
    “考上了!补了文选司从事,五日后去府城上班。”少女恨不得跳起来。
    “这等事,怎不事前与我商量?”黄德素有学生在身后,不愿表现得太好说话,否则为人父没有父权,为人师没有师尊,还怎么做人?
    “怕爹爹听了谣传,不许我去。”黄小姐低了声音,旋即笑道:“日后说不定我还能在村学里见到父亲呢。我这文选司,就是替东宫巡查各村、里小学的。”
    “咳咳。”黄德素干咳一声,推门进屋,见桌面上竟然还有一盘肉菜,颇有些不忍:“就算考上了,家里总还要节俭地过日子。”
    “爹爹放心!您女儿如今是大明从九品的官儿了,每月俸禄也有五钱银子。”黄小姐拉了父亲入座,转头对母亲道:“娘,等下月女儿发了俸银,先把您的簪子赎回来。”
    黄德素知道妻子又去了当铺,否则家中哪有钱买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见女儿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考试的事,方才硬生生忍住,没有扫女儿的兴致。也真是如今日子实在难过,五钱银子就兴奋成了这样,论说起来这个收入还不如马夫高呢。
    “现在已然是这个境况了,大家就坐在一起吃吧。”黄德素见妻女要回避,出声道:“何况王翊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了。”
    王翊这才上前见过了师姐,这才有些拘谨地坐了一桌吃饭。他刚才隐约听见先生师母在屋里说话,知道先生家里困难,不好意思夹肉,只是扒饭吃菜。直到黄德素发话,这才夹了两根肉丝。
    在“食不言”中,四人吃完了饭,黄李氏与女儿收拾桌面。黄德素走到书桌前,站立良久,伸手从水滴里滴了几滴水,便取墨研磨。
    王翊也是没事,又不懂规矩,就站在旁边看先生写字。
    黄德尊磨了浓浓一汪墨,提笔铺纸,微微凝神,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写到最后一联,黄德素猛然惊醒,元稹这首《遣悲怀》是祭奠亡妻的。后面两句:“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正是说:如今身居高位日子好过了,贤惠的妻子却无福享用,只能备斋饭祭奠而已
    ——我如今还有贤妻惠女,就是一直过这样的苦日子,也总好过拿着十万俸银却阴阳永隔。
    黄德素搁下笔,将纸团成一团,收入袖中,只待烧掉。他看到王翊的一脸茫然,道:“今晚你便与我睡这间,让你师母师姐睡隔壁。。”
    “先生,我睡檐下就行了。”王翊道:“以前跟爹爹流荡,睡野地也是常有的事。”
    “让你睡便睡。”黄德素指了指门外:“自己去打水,烫了脚再上床。”
    “是,先生。”王翊闻言就往外走,却眼前一黑,与个柔软的身子撞了个满怀,正是师姐进来给父亲铺床。
    两人同时失声“啊”了一声,连忙垂下头左右避开,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王翊见这么僵持,更加惶恐,连忙退后,让师姐先进来。
    黄德素皱了皱眉,却没说话。他心中哀叹:古人说礼不下庶人,实在想循礼也难啊!就这方寸之地,又如何守得住男女大防?
    王翊让了师姐先进,正要出去,脚下连忙又停住了。原来是有外人来,看装扮也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倒与黄先生相似。
    “从安兄,冒昧了。”来者看了王翊一眼,微微点头,踏进屋里拱手作礼。
    黄德素见了,连忙上前还礼,道:“文泉兄,快请坐。”他又转头对女儿道:“去泡茶。”
    张文泉坐下,叫住黄小姐,笑道:“清水一杯足滋味。”
    黄德素也不确定家里是否还有茶招待客人,便对女儿道:“如此,我便陪文泉兄‘但饮清泉洗腹浊’。”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却又愁上眉间。黄小姐很快端了两杯清水来,放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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