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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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大文人-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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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倏忽多变,持静守常,在人事风风雨雨中,或可少些麻烦。……若尚存任何不符现实的奢望,恐随之而来的将是意外灾星,实在招架不住。”

王予予曾说,沈从文最害怕的,是失去工作的权利。有一年,通知他去办理从历史博物馆调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手续时,他误以为是办理退休手续,走进有关部门的办公室,他紧张得手足无措,嗫嚅着说:“我还能做点事,请不要让我退休。”

沈从文致信次子沈虎雏夫妇说:“无论今后万一出现什么,你们务必记住一点,即缄默……若不万分谨慎,出了事故,还莫名其妙。所以务必实事求是,把我看成一个并非什么大不了人物,事实上应说是个十分庸俗普通人物,才可免去意外灾星。”

沈从文的研究学者凌宇准备筹办一次规模宏大的“沈从文国际学术讨论会”,沈从文知道后,两次致信凌宇,坚决要求取消这样的活动。

晚年,沈从文引起国内外文坛的广泛关注,然而,越是备受关注,沈的态度越发地谨慎小心,沈要求他的凤凰老乡、吉首大学的青年老师刘一友转告吉首大学对他感兴趣的师生们:“不要研究我,会打烂饭碗的!”就在去世的前几天,沈还对刘说:“不要宣传我……要提防有人枪打出头鸟。”

【弃文】

1948年岁末,周定一到沈从文家看望老师,临别时,沈临写了史孝山的《出师颂》,在条幅的落款处郑重写下:“三十七年除日封笔试纸。”

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沈从文与京派理论家朱光潜、沦陷区女作家张爱玲、国统区作家无名氏(卜宁)等都被排除在外,并被赶下北大的讲台。多年后,夏衍对李辉谈及沈从文被排除的原因,是沈40年代为《战国策》杂志(该杂志曾宣扬法西斯,创办该杂志的西南联大教授林同济、陈铨、雷海宗等人被称为“战国策派”)写文章,讲“三K”主义。

在“革大”学习时,沈从文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显得形只影单。当别人下棋、聊天、跳舞的时候,沈则走进厨房,和厨师们聊天。他以厨房的一位老师傅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老同志》,却因为受到许多条条框框的影响,失去了其往日文章的神韵,而且,一直无法发表。他写信给丁玲求助,依然未能发表。

从“革大”毕业时,沈从文原本可以重新选择工作,学习小组的组长也告诉他上级希望他继续从事写作。沈听罢很是困惑,他觉得,既然你们都否定我过去的作品,认为我思想有问题,我再写,也是徒劳无益。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历史博物馆研究文物。

50年代,辅仁大学曾有意聘请沈从文为教授,沈权衡再三,拒绝了;有人建议他写一些历史故事,但沈怕自己对历史人物的理解和专家学者存在差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次谢绝。沈从文觉得,还是和文物在一起感到温暖,“它们不仅连接了生死,也融洽了人生”。

张兆和在华北“革大”学习时,沈从文整天在博物院工作、学习,晚上回家后,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等孩子入睡后,常常深夜独坐,听古典音乐唱片。某晚,马逢华陪着他听音乐,他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说:“我这副脑子整个坏了,僵硬了,一点没有用处。只有当我沉湎在音乐里面时,才又觉得恢复了想象能力,——有时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湖南乡下的时候。我可以听见小河里流水的响声,闻到草地上青草的腥味,听见蚱蜢振翅的小小噪音……我好像重新充满了创造力。有时候,一个晚上我能写出很多东西来,第二天再把它们撕掉。”

那晚沈从文给马逢华看了一首新写的长诗,马看后爱不忍释,觉得撕掉可惜,让沈交给他保管。沈说:“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保存的价值?我撕也不知道撕了好多。以后的文章作品,都得为工农兵服务!”

1953年,沈从文接到开明书店的通知:“你的作品已经过时,凡在开明的已印未印各书稿及纸型,已全部代为焚毁。”

同年9月间,全国文代会第二次大会在怀仁堂举行,沈从文参加了大会。会后,毛泽东和周恩来接见一部分代表,在介绍到沈从文时,毛泽东问过他的年龄后,说:“年纪还不老,再写几年小说吧。”沈从文回忆:“当时除了兴奋感激,眼睛发潮,什么也没说。”

1956年,沈从文萌生了继续写作的想法,他在历史博物馆过得并不愉快,没有固定的办公桌,没有经费,没有助手,每天花两个小时挤公车上下班,共换八次车,黄昏过马路还担心被撞……每次去文物局看新收来的文物,都被馆中领导认为是“打小报告”去了,立刻有人来“警告”他:“凡是到局里反映馆中情况的,是‘越级’,这一点要弄清楚,免得犯错误。”正巧这时,胡乔木指示《人民日报》副刊向沈从文约稿,沈的散文《天安门前》随后刊登;接着,周扬又指示《人民文学》的主编严文井请沈出山,沈萌生了回归作家队伍的想法。但随之而来的“反右”运动中,过往的老朋友丁玲、萧乾、陈梦家等人一个个被揪了出来,沈从文再一次感觉到危机,加上对文物割舍不下的情感,他在写与不写之间徘徊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文物研究。

1961年初,沈从文在北京阜外医院住院时研读了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的小说,记下了自己的心得:“难的不是无可写之人,无可写的事,难的是如何得到一种较从容自由的心情……如能得到较从容工作环境,一定还可以写得出几个有分量东西的。”

1962年,作协安排沈从文等几个作家去江西老区,准备让他们长期住下去,但最终沈从文还是没有动笔,跑到景德镇去看陶瓷,并帮着参谋如何改进生产。从此,沈从文彻底不再写文学作品,除了旧体诗。

沈从文“搁笔”之后,曾经提到“跛者不忘其履”,他写道:“这个人本来如果会走路,即或因故不良于行时,在梦中或在日常生活中,还是会常常要想起过去一时健步如飞的情形,且乐于在一些新的努力中,试图恢复他的本来。”

林斤澜有次拉沈从文去参加一个会议,主持人最后礼节性地请沈从文讲话,他赶紧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不太懂小说。”

人们为沈从文在文学上的“失踪”感到不平,沈从文却笑道:“那未必不是塞翁失马。”

在国外演讲时,沈从文说:“许多在日本、在美国的朋友,为我不写小说而觉得惋惜,事实上并不值得惋惜。按照社会习惯来说,一个人进了历史博物馆,就等于说他本身已成为历史,也就是说等于报废了。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具体地把六千年的中华文物,有条理有系统地看一个遍。”

沈从文到美国访问,言谈风采大异于其他刚经历十年浩劫的人,有人用“此老耐寒”来形容他。此行中,沈遇上旧时学生林蒲,林好奇先生如何挨过动乱年代的风雨,沈只以低到像是自语的声音回答:“投岩麝退香,你懂吗?”

麝香是雄麝脐部的分泌物,传说雄麝在被人迫到无路可逃时,会自行举爪撕裂腹下麝香,抽身投岩而死。

【研物】

1922年,还在湘西王陈渠珍手下任司书的沈从文便负责为陈管理收藏的书籍、字画,为了做好工作,他读过《西清古鉴》、《薛氏遗器钟鼎款识》等书,对字画做过一些研究。到北平后,沈喜欢逛古董店,学到了许多文物知识。

抗战时期,初到昆明的沈从文常和在云南大学任教的施蛰存逛夜市,淘古董,在电石灯的绿光里晃动着他们的身影。一次,沈从文在一堆盆子碗盏中发现一个小小的瓷碟,瓷质洁白,很薄,画着一匹青花奔马。他很高兴地买下,对施蛰存说,这是康熙青花瓷,一定有八个一套,名为“八骏图”。施蛰存在《滇云浦雨话从文》中说:“这个康熙八骏图瓷碟,引起了从文很大的兴趣。他告诉我,他专收古瓷,古瓷之中,又专收盆子、碟子。在北平家里,已有了几十个明清两代的瓷盆。这回到昆明,却想不到也有一个大有希望的拓荒地。”

抗战结束回北平后,沈从文总拉着妻妹张充和一起去淘古董。张充和对古董不大感兴趣,她知道“沈二哥”拉她一起去的目的,一是回家合谋谎报古董的价格,以免姐姐张兆和生气;二是张充和逛得高兴了,可以大方地掏钱代他买下。

与沈从文一起买古董的还有朱光潜,到了年关,沈从文到朱家对朱夫人说:“快过年,我想邀孟实(朱光潜的字)陪我去逛逛古董店。”意思是让朱夫人给朱一些钱。朱也到沈家对张兆和如是说。后来两位夫人见了面,他们的小把戏便被戳穿了。

沈从文也常光顾旧书店。1945年10月5日,沈从文购得中华书局1936年版《漆器考》。他在此书上批注:“从枪声盈耳中购来”,“书过于简率不合用。多错误,少材料”。

1947年左右,北大开始筹备建立博物馆,沈从文表现出莫大的热情。他把自己多年来搜罗到的一些有历史或艺术价值的文物都赠送给博物馆筹备处,并积极做大量事务性工作。他还动员别人捐文物。周定一就被沈从文说服,捐了一个康熙青花小瓷杯、一枚吴三桂在云南所铸“利用通宝”铜钱。

50年代,沈从文到古玩业检查组负责文物的检查鉴定工作,演员郑榕曾和沈一起到收藏大户赵家清查。郑回忆,沈从文“身材不高,戴近视镜,讲话很快,像是和思想赛跑。一进赵家,面对琳琅满室,立即全神贯注,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当他来到四五件宋代的钧窑瓷器面前时,面色凝重起来,轻轻托起一件,反复审视,喃喃自语道:‘这……不会是真的吧?’身旁的赵老听到,立即跳了起来,大声吼叫:‘什么?你说我这瓷器不是真的?’像要扑上去和沈先生拼命……在场的人都笑了”。

1953年,有一个能读《山海经》的波兰东方博物馆主任来北京考察,在历史博物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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