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回神，恰是李寻欢笑得打跌。
曲靖嘿嘿笑道：“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像小哥你这样的却也不多，借酒浇愁者众，酒中豁达者稀，乱纷纷俗事嘛，看透彻了才自在。”
李寻欢两眼怔怔，“看透彻么？阅尽千帆么，看倒是看过不少……”瞧一眼楚留香，又笑，“自在倒是真自在，这也不难。”
这一眼楚留香极是受用，忍不住便要去握李寻欢的手，却被他塞了酒杯来，眨眼道：“老哥请酒，你怎的一径发呆？”
楚留香暗哂一声，笑自己痴，仰头吞酒，爽朗一笑，“说不得便陪你醉死酒中。”
李寻欢笑眯眯弯了眼睛，脸颊微微的红，他瞧来已经半醉，楚留香却知道，他可以这样的状态再喝上三天三夜。
夜已深，韦青柳四人正要登楼，忽有异声。
马蹄声，马嘶，吵闹声。
朝气，热火，冲破了秋雨磅礴，来者人数不少，听来说话中气十足便知又是一波江湖人。
小二已经笑眯了眼，这样凄风苦雨的晚上，客栈的生意实在太好了些。
韦青柳凝神听了会，打发师弟上楼，自个儿又折了回来，往楚留香处站了，抱拳笑道：“朋友，借个座位如何？”
李寻欢眼睛亮了，起身让座，“请坐，久闻阁下大名，久仰久仰。”
便听有人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耿白玉脸色更冷了些。
韦青柳微微红了脸，有些迟疑，“两位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么？不知高姓大名。”
李寻欢看楚留香，楚留香笑眯眯抱拳，“在下楚留香。”
抽气声顿起，耿白玉韦青柳等都是老江湖，楚留香的名头自然是如雷贯耳。
韦青柳瞪大眼，问出了在座之人的心声，“阁下就是楚香帅么？楚香帅竟然这么年轻？那么这位必是李寻欢？”
李寻欢笑道：“便是我了。”
又是一阵抽气声，李寻欢名声鹊起是近半年的事，因为楚留香在，他想不出名都难，只是这阵抽气声和刚才是完全不同的含义了。
韦青柳眼神在二人之间梭巡，竟然慢慢红了脸。
李寻欢几乎笑破肚子，这亦是江湖有名的大侠，竟这般可爱。
李寻欢咳嗽一声，“韦大侠一向中正，名声极好，若是心中不爽快，此时亦可……”
韦青柳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为难一会，咳嗽一声，又皱了眉头，道，“两位亦是为了段老爷子而来？听闻楚香帅与‘秦岭五义’有些交情，段老爷子的仇，有楚香帅主持，自要容易许多。”
楚留香吃惊道：“怎么说报仇？段老爷子一向清正，能与什么人结怨？”
韦青柳“咦”一声，“楚香帅还不知么？这便要从近来江湖大事说起了。关外‘沙漠银狐’本是流窜匪寇，昔日不过掳些财物，也无甚过分，今年却渐次猖狂，与不少江湖人结怨，曾开口狂言，对诸多德高前辈不逊不敬，亦有数位成名人物折在这帮匪寇手里，遂有人提议联合江湖势力与之协商，推了段老爷子为盟主，几日前段老爷子北行途中却被人袭击，听说折却大半功力，不得已才生了退隐之念，但楚香帅倒说说看了，这事如何是退隐便可了结的？这仇又怎能不报？”
楚留香李寻欢皆是讶异，他们四处游玩，消息闭塞滞后，竟错过了这么个大消息。
这一会功夫，远处吵闹亦进了门，有人跨进门来，“咦”的一声，“好热闹，这么多人，咱们只怕坐不下。”
有人接道：“若是寻常百姓，拿些银子散去便是。”
先前之人往里打量，楚留香一桌还好说，耿白玉那几人皆是带了刀剑的，自不是普通人，不由迟疑，“这个……”
后面人道：“怎么，有麻烦？”说着便跨进门来，瞧来粉面蓝衫，甚是年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是功力不弱，他只往门里望了一眼，便表情大变急速退出门去，俄尔声音传来，“这里人多，咱们再赶会子路另觅他处可好？”
一浑厚声音道：“这方圆十里便再无客栈，人多能多哪儿去，难不成还没有邱爷爷一卧之地？”
那蓝衣青年忙道：“邱五爷说的是，那今晚便宿在这里罢，小二，瞧着咱们几人，快搬来几张桌子，咱们便在这外廊坐了，省得厅里转不开手脚，折了五爷雅兴。”
那邱五爷疑惑道：“孟小兄，我怎瞧着你有意不叫邱爷爷往厅里去，厅里难道有洪水猛兽不成？”
蓝衣青年赔笑道：“邱五爷多虑，孟绍岂有此心？只想咱们既是要去做大事的，便该多吃些苦头历练一番，如此苦雨之下用餐岂非十分美妙？邱五爷若想往厅里，咱们这便进去。”
邱五爷摆手笑道：“这话对，便听你的，爷爷是过来人，早就是一身皮糙肉厚，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娃娃是该多吃吃苦头。”
便有人笑有人附和，一忽儿搬了桌子坐了，酒肉上桌，更形热闹。
楚留香咂舌道：“这莫不是‘秦岭五义’的邱胜与苏州‘小孟尝’孟绍？他们怎凑一块去了？”
楚留香这话是故意与李寻欢解释的，韦青柳笑道：“都言楚香帅眼力过人，果真如此，我虽不知邱五爷怎会在此，但不论大小事孟绍都爱插一脚倒是真的，听说他协同数十名江湖名家子弟成立了个什么‘豪杰帮’，是要干出番大事业来的。”
李寻欢道：“他瞧来一眼便像见了鬼似地，莫不是与谁有仇？”瞄一眼楚留香，笑道：“韦兄只一个肩背，想来他认不出人来。”
楚留香苦笑一声，“平白我与他结仇作甚？”
韦青柳“咳”了一声，道：“耿师兄本是苏州人氏，他们到曾有些交情。”
恰高弈一声冷笑，“韦师兄，背后论人是非，嘿嘿，不太好吧。”
韦青柳顿时面上青白，咬了牙握拳，却听耿白玉冷冷道：“我本便是苏州人氏，这事亦是我亲口告诉他的，高弈，你倒说说，什么叫是非？”
高弈一噎，面色涨红，恨恨瞪韦青柳一眼，咬唇不再答话。
86、卧听潮阑干 。。。
韦青柳面色又放松，一时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李寻欢悄声笑道：“本想此人是秉性高傲，却原来是性情怪异，倒也有趣的很。”
酒肉一开，没多久，外廊声音愈大，说来笑去提到狐狸尾巴之类，楚留香“咦”的一声，不由细听。
本是少年人三杯酒下肚，拍着桌子笑道：“此番跟着邱五爷与孟少，定然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另有一人道：“这话对得很，不管他白狐狸黑狐狸，哪里架得住人多？哪里经得过咱们众多好手？管保他狐狸乖乖收起了尾巴跪地磕头喊爷爷。”
再有人道：“喊爷爷有个屁用？段老爷子还在床上躺着哩，自然也要打他个落花流水，爬不起床……”
他的话被打断，邱胜手里酒碗一摔，吼道：“奶奶的王八羔子，谁被打得落花流水爬不起来床？若不是那龟孙子见不得人的东西背地里偷袭暗算，俺大哥能被他碰着根汗毛？谁敢再说俺大哥被打了，先来跟邱爷爷我比划比划。”
那少年被他一吼，先是脸色一白，继而便梗了脖子欲还嘴，被人好歹拉住了，孟绍忙笑道：“邱五爷这又生哪门子气，段老爷子受了委屈，这不有您去寻个公道么？咱们兄弟也都是为段老爷子叫屈，一股子气盛，不还是为了段老爷子与您邱五爷。”劝了碗酒，方算罢了。
李寻欢掩着嘴笑，“这邱五爷倒是条直性汉子。”
楚留香笑道：“这孟少亦是一笑呵呵惹祸的主，这群人凑一块，或许真能弄出番大事业来。”
韦青柳脸色有些白，“听着口气，邱五爷只怕不是受了段老爷子的命出来，这般去寻沙漠银狐，甚是危险。”
恰听一声冷笑，“去寻沙漠银狐的麻烦，嘿嘿，尽管去的好，一群毛孩儿，当真的无法无天了。”却是一直不曾开口的曲靖冷冷开口，面色阴沉，闷酒已喝了七八杯。
李寻欢笑道：“老哥莫非晓得这沙漠银狐是何等人物？咱不过闻过名字。”
曲靖仰头灌酒，冷笑不言。
耿白玉冷冷开口，“关外曲家何等的荣耀，曲家与沙漠银狐被称作塞北双霸亦非传言，曲管家岂止是听过？”
李寻欢好奇道：“塞北双霸？名声倒响亮的很，但沙漠银狐乃是匪类，曲家却是商贾，如何并称？”
楚留香轻咳一声，耿白玉抢着道：“这事楚香帅自然明白的很，如何还不解释？”
他若不开口楚留香本是要解释的，这么一说反倒不好开口了，便又咳嗽一声，这耿白玉的性子，难缠的很。
韦青柳道：“曲家虽是商贾，府上养有豪士三千，各具异能，是以曲家以商贾之名在江湖中亦是十分有名的。”
李寻欢“咦”的一声，曲靖便笑道：“我便是孤陋寡闻，楚香帅的名头亦是听过的，李小哥名头近来如日中天，亦是如雷贯耳。”
李寻欢便笑，曲靖虽不是武林中人，竟敢耍楚留香一耍，他本是要戏耍楚留香一句，反倒被人戏耍了。
楚留香亦笑，李寻欢面上缓缓升起的红晕煞是美妙。
一时都笑，耿白玉冷冷一哼，转过头去。
87
87、来处与去处 。。。
韦青柳原也是好事的主，竟非要去劝那邱胜一劝，邱胜又哪里听他的？
李寻欢捂着嘴笑，楚留香道：“神秘了一二十年，沙漠银狐又哪里是说寻便寻的到的？以路程看，邱五爷离开忠义庄已有二日，段老爷子若有意追早便来了，何不任他去？”
也便作算，至于第二日孟绍捂着脑袋跳着脚大吼“谁削了我半边发髻”之类，便只是笑谈了。
第二日上，耿白玉一行早早离开，韦青柳倒是等着楚留香二人。
曲靖笑眯眯告别，“他日里到了咱们并州地界，定要上曲家庄一趟，我家老爷最是好客，若知道我请了楚香帅入府，定然要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