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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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蜿蜒-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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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想看看一天的尿可以装满几只瓶子。好在照二没找到工作,不然孤零零的就不知道日子怎么过。照二给他的老乡害了。那是一个部队的老乡。照二跟部队里的人关系好,来往很密,没想到分配时派上了用场。有一个级别很高的领导同志帮他联系解放军报,原来以为敲定了,照二就在校园里游荡起来,同学们四处找关系,跟招生单位的人见面,他就眯缝着两只鼠眼,在一边看热闹。等到同学们全找好了单位,招生单位也撤走了,他那个部队的老乡突然打电话来(他不敢来见面,否则兄弟把他拆下来零吃),说:黄了。照二一头雾水,什么黄了?花儿黄了?还是麦子黄了?老乡说:解放军报黄了。照二一听蹦起老高,骂道:我操你——。操他老妈也没用。他说:这不是拿兄弟寻开心吗?然后他就开始折腾自己的能量,把自己搞得尖嘴猴腮的,裤腰带往里紧了两个扣眼,可就是沾不着单位的边。

  照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江一正睡得昏头昏脑。照二在床头坐下,点了根烟,说:兄弟,你也就是漏点蛋白,没什么大不了,饭总得起来吃吧?江一说:这人不能没事干,没事干的人最容易消磨意志。照二说:屁话,吃饭才是正经,起来吧。江一起来穿鞋,发现两只鞋子全脱了线。江一看看照二。照二说:别看我,我的鞋子也烂了,刚扔垃圾桶里,赶明儿大爷我去买一双布鞋穿。江一说:兄弟,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再借你一泡尿用用。照二说:借尿?那还不容易,我这就给你去屙。照二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啤酒瓶,一路小跑去了厕所。一会儿拎着瓶子回来了,他把瓶子举到眼前,看了看尿的颜色,黄不拉几的,他说:这是我的尿吗?这尿的颜色不正呀?江一说:是呀,够浑浊的,别不是有病了吧?照二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他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江一似乎闻到了新鲜的尿臊味。照二看见桌上还搁着几个啤酒瓶,他凑近了琢磨了半天,才看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江一说:你慢慢琢磨吧,我去医院了,等我回来吃饭。

  江一去找姑娘借自行车。姑娘是同学们对班主任的称呼。这丫头很腼腆,当了四年老师,跟学生说话还是脸上红云朵朵。姑娘和党支书住在一起。党支书是江一的老乡,每次见到江一,总要问问他对党的看法。临近毕业了,江一还没交入党申请书,老乡很替他着急。年青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等他工作了才知道有多少后悔事。江一很怕女老乡的目光。他本来想跟姑娘多些感情交流,但一想到姑娘跟党支书住在一起就望而却步。如今为了省几角钱的路费,只好深入虎穴了。想到这里,江一有种义无反顾的感觉。进了门一看,女老乡不在,一问才知道回乡下省亲了。姑娘坐在床头看书,看的竟然是王力的古代汉语,大概是在准备研究生考试,或者是在备课。这丫头整天就坐在宿舍里,看书看书,也不知道找个人拍拍拖。她知不知道生活里面有个叫爱情的东西?姑娘终于把书放下了,伸了个懒腰(她还会伸懒腰呢)。姑娘说: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肾炎?江一说:还没呢,正想找你借自行车,去北医送尿。姑娘看见江一手里拎着的啤酒原来是尿样,不禁满脸绯红。她赶紧从桌上抓起车钥匙扔给江一,轻声说:小心点。

  去北医江一是轻车熟路。除了这些日子天天去,大四时他也经常光顾。那时是陪江西老俵。这人是前结巴,一急就讲不出话来,于是老憋着,结果把自己憋出了毛病。毕业前几个月,广东公安厅来招人。这种单位没人愿意去,可老俵愿意去,大家就鼓励他去面试,还给他出了很多主意,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进去后不光前结巴,还后结巴,也就是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后江一跟马独用进去跟人家解释,说老俵可是个好同志,他平时不这样,说话可顺溜了,就是有时见不得级别高的领导。你们不是招厅长秘书吗?他以后天天跟领导在一起,见得多了就不怕了。那家伙就装孙子,嘻开嘴直乐,乐完了去逛八达岭,也不知他回去怎么交差的,大概是把北大的哥们儿寒伧了一顿,然后去中大找了个人凑数。江西老俵可惨了,前结巴的病还没好,脑子又不好用了。他先是担心找不到单位,接着担心找不到老婆,最后担心身体散了架。一逮着机会他就去找江一诉苦,说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出了问题。要是问他哪个部分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一部开了些年头的车,要说哪儿坏了,也说不出来,就是一开上路就觉得状况不对。江一作为团支书,不光听人诉苦,还得尽些陪护的义务。那时在北医三院看病可不容易,上午去排队挂号,下午排队看病,中午没地方去,回学校又太远,就买了个盒饭,坐在街边石凳上吃。一吃完了饭,江一就觉得非常疲倦,非趴在石凳上睡一觉不可。江西老俵可精神了,不停地找他讲话,一点也不结巴了。江一后来才想明白,原来老俵身体没出问题,倒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江一把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想着这是姑娘的车,不能让人家偷了,就把前轮锁在铁栅栏上,然后进去找那个风韵犹存的女教授。女教授没敢接江一手中的尿液,让一个小护士拿走了。江一坐在走廊里等,一会儿小护士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只啤酒瓶,尿液却少了三分之一。小护士对着江一直努嘴,江一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明白是叫他把尿倒进厕所里,把瓶子扔垃圾桶里。那丫头长得很漂亮,尽管口罩蒙着半边脸,可她那眼睛像在说话,讨厌的是她不出声,还爱指使人干活。江一走过去接过尿瓶,先对着小丫头的背影龇了个鬼脸,再进去找茅坑倒尿液,心里大骂照二的尿臊不可闻。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小丫头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口罩里对着江一喂了一声。江一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过纸条,点头哈腰说:谢谢,谢谢姑娘。江一后来在广东工作,经常去酒楼吃饭。那里的服务员不喜欢客人叫她们小姐,叫小姐不答应,要叫姑娘才应你。江一心想,我在北京就把小姐叫姑娘了,这真是一大发明。

  走到医院门口,江一傻了眼。姑娘的自行车不见了。江一站在铁栅栏前想了半天,有点想不明白今天是不是骑了自行车来。江一回到学校先去找姑娘,问今天有没有找她借车。姑娘一听就明白他把自行车丢了,又好气又好笑。她说:丢了就算了,结果出来了没有?江一说:出来了。姑娘就说:那就好,去了单位好好干。

  服务员上了两个冷盘。一盘酱鸡肾,一盘五香花生。两人干了一杯,为江一终于可以分配,也为照二终于找到了一家不叫单位的单位。照二拿着那张出自名家的证明,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那上面也就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诊断证明书,下面一行写着疾病名称。照二说:奶奶的,这屁眼大的纸片就可以让你毕业,跑了你俩月,吗叫“直立性蛋白尿”?江一说:这鸡巴玩意儿谁搞得清楚?咱们喝酒。

  两人喝得醉醺醺的,相互扶持着在街上走。黄昏的街灯似明似暗闪烁不定,照二看着灯影里的车流和行人,想起了过去那些喝酒的日子。那时候哥几个在一起呀,江一、马独用、贾四等、毛雪峰、张忠还有谁来着,怎么想不起来?那天他特别担心给车撞死。他们走得东倒西歪的,一路上听到喇叭声音不断,还有急刹车那种尖利刺耳的噪音。有几个家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面目狰狞可怕,他们的大嘴巴不停地开合,好像在练习发音,就像唐老鸭讲授古代汉语时学古人吊嗓子。呀,真是可怕,做梦时还想着呢。

  二

  第二天起来已经十点。照二觉得头好像给人劈开了,嘶嘶地疼。江一还在打包。他昨天刚去找老乡借了三十块钱。这点钱刚好够回家,回家后还得找老爷子凑路费下广州。钱这东西真是让人爱恨交加呀。

  江一打好包,两人去食堂吃早餐。学三食堂很会做生意,知道有人睡懒觉,每天十点来钟就在大厅里烙煎饼,煮小米粥。江一和照二每人吃了两只煎饼,一碗小米粥。江一吃得津津有味,说:以后吃不上了,我会想念学三食堂的。知道吗?我就等着你醒来吃这顿早餐。照二说:别悲观,有我在嘛,想吃了就飞过来。你那单位,一年飞两趟北京还不是小意思。最多我陪你来吃。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的娘家呀。我们现在就像女儿出嫁,你嫁得远,我嫁得近,隔三差四,我代你回来看看。你要是嘴馋了,打个电话来,我就帮你吃一顿。这就叫吃在我嘴里,乐在你心里,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接着两人去赶火车。先坐车去木樨地,再坐地铁。江一是照二唯一送到火车站的人。也不知是因为他有病在身,还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校的人。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在车站的太阳里晒了俩小时,汗流了一遍又一遍。照二看着南下的列车,风雨剥蚀了,斑斑点点,突然觉得眼睛涩涩的。

  站台又播了一遍列车发车的信息。照二说:你该上车了,咱们拥抱吧。两人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江一先把手里的行李从窗口扔了进去,跟着从车厢门口上了车。列车缓缓驶动了,照二跟着车身跑了起来,他对着窗口喊:到了单位要看医生。还想再喊一声,有风来堵他的嘴。列车员也在旁边喝斥他,那家伙说:你有毛病哪?跟着跑什么?不就送一个同学吗?用得着玩儿命吗?照二说:你懂什么?傻逼。

  送走江一,照二孤零零回到宿舍。似乎为了配合照二的心情,大楼里空无一人,连暑期留校的低年级学生也不见一个鬼影。照二在楼道里走了一圈,看到一楼的传达老头还在,相信自己不是在梦里。

  门口贴了封条,照二开了门,把封条随手扔在垃圾桶里。睡了一天,又睡了一晚。早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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